2009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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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红楼

“恋爱降低智商”的红楼佐证

■周珣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6-30    [打印] [关闭]
    《红楼梦》的爱好者,门派众多,索隐考据奇门遁甲自由想象,各有一功。最让我觉得不服不行的,是搞数据分析的,独辟蹊径,非常有实证研究的科学精神。在有关《红楼梦》的千奇百怪的数据统计中,最让我感兴趣的是这样一组:《红楼梦》全书,计有“痴”字112个,“呆”字200个,“傻”字81个,“疯”字78个(准确性不要问我,抄来的数,没一个个数去,哪位有兴趣,请自行核实)。

    疯傻痴呆,都是在对人类智力水平进行贬抑。这些字所指称的严重低智商状态,一般在恋爱人群中比较容易集中爆发。

    现代科技认为,异性相吸,就是性荷尔蒙分泌出睾酮和雌激素;男女恋爱,就是多巴胺和血青胺浓度升高。这些激素分泌影响人的头脑清明,造成思维短路,遮挡人的视线,令人完全无法意识到对方的缺点,情绪极度亢奋,接近半疯半傻。著名言情小说作家创作的歌词,就是“你是疯儿我是傻”。

    《红楼梦》高频度、大规模地反复使用“疯傻痴呆”一类词语,与全书“大抵言情”的主旨暗合。

    宝玉是第一个当得起这四个字的人。

    《红楼梦》第五十七回,紫鹃说了一句“你妹妹回苏州家去”的“顽话”,吓得宝玉“一头热汗,满脸紫胀”,眼珠发直,口角流津,几乎“不中用了”。听见有姓“林”的来就喊打出去,看见船模就藏被窝,“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

    宝玉这种对紫鹃的话完全不甄别不思考不高兴没头脑的反应模式,专业医生诊断叫“急痛攻心”,痰迷心窍。按我们不太专业的说法,就是犯傻。这个反应过程中看不到任何智力活动迹象。有没有林妹妹回家这个话茬儿,是很容易求证的。正常的话,怎么也得去问问老太太、凤姐姐吧。

    但是,谁告诉你宝玉是“正常”的?

    不要和恋爱中的人谈逻辑,谈常理,谈正常思维。恋爱本来就是一种非常状态,因为情真、情切、情急,所以犯傻,所谓“关心则乱”。

    很多父母或是至亲好友,眼看着某人陷入一桩危险(或者他们以为危险)的恋情,都会痛入肺腑苦口婆心:他(她)除了毛病要什么没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啊?

    被甩的帅小伙,隔了三四年,还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大家都抱不平:太傻了。

    答对。这会儿,他(她)就是不折不扣地傻着呢。爱上了,傻上了,“轴”上了。

    我个人当知心姐姐的经验,就是在和恋爱中的傻子说话时,决不分析利害,决不讨论对错,决不浪费感情和唇舌拿他(她)当智力相当的能平等对话的对象。你能条分缕析的那些,他(她)但凡肯用用脑子,比你还拎得清呢。问题是他不想用脑袋思考宁可用脚趾头,而连用脚趾头都能意识到的常识(类似做第三者吃亏没好结果什么的),都照样控制不了他行进的方向——要不怎么叫犯傻呢?

    上世纪80年代的爱情电影,表达男女主角的亲昵不像今天这样大胆,从亲吻到床戏,手段多元,只好一招鲜,吃遍天,永远安排女主角点着男主角的额头,含笑撇嘴,嗔一句“傻样儿”。这种屡食牙慧不断重复的电影场景,广为人笑,还被当时的电影评论严肃批评过。其实,除了确实单调点儿,这个“傻样儿”还是挺传神的,提纲挈领,抓住要害,切中热恋中人的精神实质。

    要说宝玉犯傻,是根儿上原有些呆病的,那贾蔷可是跟着贾珍、贾蓉父子混社会的,算是又世俗又精明的人物了吧?看看他在小戏子龄官那里吃瘪,被噎得一愣一愣的,跟宝玉在黛玉面前的傻样儿,有什么分别?

    是金子总会发光,真钟情总会犯傻。读张爱玲,读到后脖子发凉的时候,就想:这么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初遇胡兰成的时候,那些穿透一切的犀利、冰凉入骨的透彻,怎么就都生锈、失灵了呢?

    清醒,都是对别人的,是旁观时的冷眼。轮到自己,谁没傻过啊。

    这种犯傻,一是表现为在爱人面前、在和爱人有关的问题上。像紫鹃吓唬宝玉“林姑娘要回家”,一吓就吓大发了;像龄官画蔷画痴了,淋了雨都没感觉。二是表现为在除此之外的各项事务上大失水准,反应迟钝,应对失据。以贾蔷的世故周到,在梨香院碰上宝玉,照说总要应酬讨好的,但他基本顾不上搭理这位宝皇帝宝天王,宝玉讪讪地离开时,“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顾送。”因为全心全意都在一个人身上,其他的人和事,不免心不在焉,出大错儿还是小错儿,要紧还是不要紧的错儿,全凭运气。

    鉴于以上两个方面其实涵盖了一个恋爱中人的全部生活,结论是:恋爱,如假包换是对人类智商全面的侵蚀和戕害。

    不要说爱,就是欲,只要来真的,都会让人傻。比如不良青年贾瑞对凤姐不自量力的单恋,傻到把命都送掉了。还有贾珍,亲爱的儿媳妇秦可卿死了,他搞来“坏了事的”义忠亲王万年不坏的棺木,在被贾政提醒“恐非常人可享”后,还不管不顾地用,践行了“尽我所有”的承诺,也为贾家埋下了大祸患。贾珍虽然荒唐,却不是没脑子的人,这种不计后果的没脑子行为,是他此时“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动了多少真情,就冒了多少傻气。

    说傻话、干傻事,还都特别由衷、特别自然,心甘情愿,乐在其中。这些都是热恋中人的标志性特征。如果一个人恋爱时还脑袋清楚,算度精确,没一点儿傻乎乎的举动,你怀疑一下这场感情的纯度或者热度,也不是没道理的。

    一般而言,热恋都是一种阶段性的状态,当他不再热昏,傻的程度会逐渐缓解,从特傻到一般傻甚至不太傻。当他完全不冒傻气,理性清明时,爱如果不是消磨殆尽,也早已成功转型,从恋人爱,变成亲人爱或者朋友爱了。

    宝玉类的傻,是最顶级的傻,有幸遇到这种可持续的傻,难怪黛玉以死相报。

    对多数人来说,钟情时刻的那一点儿傻,其实短暂而可贵,令人叹惋,惹人回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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