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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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特稿第714期

【冰点】:最具体的纪念

本报记者 张伟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7-08    [打印] [关闭]
    整个房间都是粉色的,一种浅浅的、像新开的桃花一样的粉色。这是这个15岁女孩最喜欢的颜色,她有时把嘴唇和指甲涂成这种颜色,用这种颜色装饰右脚的鞋子,或者涂抹最心爱的笔记本扉页。现在,人们只能凭借房间里不多的展品,来想象这个女孩。这些展品,包括一条绣满了小草莓的粉色围巾,一面粉色的小镜子,和一个画着小猫的粉色水杯,被随意摆放在这间只有19平方米的纪念馆里,讲述一场短暂的生命过程。

    这也许是世界上最小的纪念馆。它只有不到5米长,3米多宽,中等个头的人踮起脚就能摸到屋顶,来访者走进门,一眼就能扫尽所有陈设。修建它的目的,也不是纪念什么重大历史,或歌颂某个了不起的人物,而是怀念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

    一年多以前的汶川特大地震中,这个叫胡慧姗的女孩被埋在了废墟下。在87150名遇难者中,她是很不起眼的一个。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孩,没有什么故事,也不震撼。”就连纪念馆的修建者刘家琨也这么说。

    但他还是决定为胡慧姗建一座小小的纪念馆,尽管他从没见过这个女孩,也讲不出任何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我不想把它搞得悲戚戚的”,不过是想“布置一个女孩的闺房”

    拉开厚重的黑铁门,走进粉色纪念馆里的人们,即便仔细寻找,也未必能发现什么伤痛的痕迹。

    墙上到处挂着女孩的照片,从咿呀学语的年纪开始,多半是张牙豁口,后来知道害羞了,笑容开始变得含蓄。梳子是小鸟形状的,发带是心型的,用旧了的羽毛球拍仔细地用胶带缠住,写给爸爸妈妈的信上画满了笑脸。

    毕竟,这里属于一个活在美好年纪的少女。她留下的,哪怕是遗物,也提供不了太多悲伤。

    “我不想把它搞得悲戚戚的,”刘家琨说。他不过是想“布置一个女孩的闺房”,让这里成为一个娇艳的、宁静的处所。

    在许多人眼里,陈列在纪念馆里的这15年可能过于简单。2005年12月9日,她加入共青团,第二年的4月3日,因为成绩好,学校为她发了一张喜报,这已经是能说清日子的最重要经历了。

    其他事情听上去都鸡毛蒜皮。比如,2007年中秋节,她给爸爸妈妈写的信里,调皮地祝爸爸帅气、妈妈漂亮。地震发生前4个月,她领到了学校新发的校徽。甚至,你能在这里,找到这个女孩曾经用过的餐券、医疗证、防疫证、独生子女证……

    不过,仔细翻检这些昔日的生活碎片,还是能发现一个少女曾有过的梦幻般的岁月。

    这岁月藏在被翻了很多遍的同学录里,里面用五颜六色的笔填满了“越来越漂亮”、“开心”的祝福,偶尔也有人调侃她“越来越暴力了”。

    这岁月被记录在她最后一个学期的考核表上。在自我评定栏里,这个女孩自称“不太爱举手发言”,“有时爱看课外书”。她希望“下学期争取改进”,把几项“良”变成“优”。

    人们已经很难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来得及看完2008年5月号的《萌芽》杂志。但可以确知的是,她总在《读者》上用笔画下一条条标注。在这梦幻岁月里,读书和写作是胡慧姗最喜欢的事。这个爱读韩寒作品、渴望成为作家的女孩,书架上放着《羊脂球》,也放着格林童话,她还喜欢在一些青春小说里,让自己经历各种冒险。

    像所有同龄少女一样,有些时候她也会显得忧愁。在已经被压坏了的眼镜盒内侧,可以看到她哀怨地写道:“冬天还是来了,还是将我遗忘了。”或者,是在课本的封面上,她字迹潦草地写着“我们的爱……过了就”这样没头没尾的句子。

    不过,打起篮球来,她毫不含糊。她是班里的女篮队长,也是乒乓球高手和羽毛球爱好者,以及跆拳道学习班的学员。

    和许多地震中的遇难者一样,胡慧姗充满梦想的岁月突然终止,原封不动地封存在这些遗物上。

    遗物是母亲刘莉收集好的。这个心碎的母亲,收拾出许多记忆:女儿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用银币替女儿打的手镯,里面刻着“胡”字;圣诞节时送给女儿的围巾已经起毛了;女儿熬夜拼起的拼图一直摆在家里的床头;甚至,女儿用过的牙刷和穿破了的红色球鞋,也都没有丢掉。

    她翻出了女儿的钱包,里面装满了女儿和同学嬉皮笑脸的搞怪照片,还整齐地装着70元钱。这些钱,是胡慧姗准备存下来给刘莉买生日礼物的。

    有些东西碎了。一个HelloKitty的音乐盒,怎么按都按不响。CECT牌黑色手机和粉红色MP3屏幕都压出了裂痕。

    它们的主人也不再有机会实现想象里的人生,尽管她曾经在一篇爱情小说里,像模像样地描绘自己10年后的生活:“二十五岁,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丈夫跟孩子,丈夫很爱我,孩子也很可爱。”

    写完这段话后没多久,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掩埋了。

    “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给普通人修的纪念馆”

    纯粹是出于偶然,在成都开公司的建筑师刘家琨,知道了被埋在废墟下的都江堰少女胡慧姗。

    地震发生3天后,刘家琨来到都江堰市聚源中学的废墟上,那是他所知道的离成都最近的重灾之地。

    不远处,是只剩下半截的楼房和挖掘的机器。一群哭哭啼啼的父母站在废墟上祭奠子女,几乎每个人都捧着一张照片,有的塑封,有的则捏在手里。太阳很大,他忍受着飞扬的尘土和瓦砾缝里渗出的腐烂气味,第一次听到了胡慧姗这个名字。

    “所有人都在哭,”刘家琨回忆。胡慧姗的妈妈刘莉并不是最惨的一个,“还有的家里,双胞胎全没了”。

    不过,这个穿着黑色上衣的女人掏出两样东西,吸引了他。装在塑料袋里递到刘家琨面前的,一样是胡慧姗的脐带,另一样是她最早掉下的乳牙。

    “你可以想到我们有多么爱她,”保存着女儿每一件成长证物的刘莉号啕大哭。她语无伦次地追忆着女儿,丈夫胡明则在旁边不停地劝她。这个当过兵的43岁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掉一滴眼泪,只是反复念叨一句话:“那么多娃娃都没了。”

    短暂的接触中,刘家琨只对胡慧姗这个名字留下了很笼统的印象:孝顺、学习好、多才多艺──“就像所有父母嘴中的好女儿一样。”

    不过,这对父母却给这个成都男人留下很深的印象。母亲的细腻和具体,父亲的冷硬和骄傲,这对不太协调的夫妇,“不知道为什么抓住了我”。

    分别时,刘家琨和他们互相留了电话。尽管此后很久都没再见面,但他却一直想着这对夫妇,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他想了很多办法,也许可以给他们钱,也许可以替刘莉治好哮喘。

    不过,作为建筑师,他觉得自己最在行的,还是为他们的女儿修一座纪念馆。

    这个念头是突然间钻进刘家琨脑子里的。起初,这只是一个念头,而且,有若干理由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他不知道这个要求会不会很唐突,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修:“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给普通人修的纪念馆。”

    但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尤其是,作为一个7岁孩子的父亲,他自认为了解所有父母的感受。他甚至不敢想象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假如是我……”一想到这儿,他就赶紧打住,不敢再往下想。

    他越来越相信,对亡女的纪念,是给那对夫妇最好的安慰。

    那时,他正主导着一个项目,把地震中倒塌的废墟重新收集、熔铸成低成本的“再生砖”,用来建新房子。这个建筑师觉得,自己过上了一种分裂的生活。每天,他都要在北川等地一些大的废墟间来回穿梭,“面对的都是大废墟、大场面,是硬的,很冷的,工程的东西”,但一闲下来,他就忍不住去构思那一个“小的,温暖的,为普通女孩修建的纪念馆”。

    到后来,他干脆怀疑起自己的性格来:在面对生存的现实时,“我是不是太过诗情画意了?”

    一个多月后,当他在都江堰市的一顶救灾帐篷里再一次见到胡明和刘莉时,他向他们提出了这个设想。因为怕被拒绝,他甚至有些吞吞吐吐,低着头不看对方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刘莉居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他手足无措起来,嘴里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反倒是一直沉默、从不肯接受任何帮助的胡明这一次拍板答应了。他淡淡地对刘家琨说:除了女儿,其他东西“都是身外之物”。

    “如果做成一个大的,就成了国家工程了。咱就修一个小的,让大家都来关注普通人的生命”

    自从答应让刘家琨替女儿修建纪念馆后,整理女儿遗物就成了刘莉最主要的生活内容。3个月后,当地一名记者来到她位于都江堰市一座楼房3层的家里时,这个40岁的下岗女工,正一样一样仔细清点着女儿留下的东西。

    有些从小就保存着,另一些则是地震后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所有这些,都被她记录在清单上面。

    有时候,她还忍不住写下遗物背后的故事,即使这些故事别人未必在意。比如她记得,其中一支破损的睫毛膏原本是她的,女儿爱臭美,总是拿来打扮。地震前的一个星期六早上,胡慧姗不小心把这支弄坏了,担心挨妈妈骂,但刘莉却拿了一支新的给她。

    在一盘磁带后面,她又标注:里面那首“布拉格广场”是女儿自编自导自跳自唱的曲子,“获得全校第一名”,还得到一个乒乓球拍作为奖品。

    刘莉同意把这些东西交给刘家琨,并在胡慧姗的纪念馆里陈设出来。刘家琨和他承诺的纪念馆,已经成了这个母亲最大的期待和安慰。

    她并不知道,这时候,在成都的刘家琨,正在为这座纪念馆发愁。这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女孩的小小纪念馆,在最开始,这样一座纪念馆,甚至根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在胡慧姗所在的都江堰市,刘家琨甚至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报批一块地。他连试都没试,因为这名建筑设计工作室的老板凭着自己的经验判断,那只会白费力气。

    承诺建这座纪念馆,他只用了不到5分钟。但为了这块地,他为难了好几个月。他一边忙活自己的工程,一边发愁,“这个包袱越来越重”,因为不想让胡明和刘莉知道,他甚至不怎么和他们通电话。

    终于有一天,刘家琨想到了樊建川。这名商人在成都市大邑县的安仁镇,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博物馆群落,并且正在那里修建地震博物馆。

    在即将落成的汶川地震博物馆边上,樊建川为胡慧姗的纪念馆划出一片地。这是一片几年前栽下的小树林。刘家琨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了”。

    今年2月13日前后,当刘莉发短信告诉刘家琨自己又怀孕的消息时,胡慧姗纪念馆,刚好也在这块选定的地段上动工了。

    材料选的是最普通的砖和水泥。外表则保留了最原始的灰色──只是水泥的颜色,没经过任何处理,仔细看,还能看得出涂抹的痕迹。

    “一定要选最朴素的做法。”刘家琨这样解释。他决定把纪念馆的外形设计成帐篷的样子,“就是地震后最常见的那种救灾帐篷”,因为地震后,他一度满眼都是帐篷,相信这形象可以承载一种普遍的记忆。

    有的建筑师建议他增添些设计感。但他拒绝了,觉得“那样太表现自我”。尽管建筑师总是容易炫耀技巧,但刘家琨觉得这一次不行,因为他要纪念的人,“本来就是一个最普通的民间女孩”。

    建筑工人的水平也不高。有一次,照着图纸修起来的地面,居然比图纸要求的低了一半。但刘家琨却挺满足,要知道,最开始拿到图纸的那家施工队嫌“工程又小,要求又多”,没过几天就把图纸退回来了。

    刘家琨一开始就想修一个小纪念馆。其中一个理由很现实,他觉得自己“没那么多钱”修建大的。另一个理由是他向胡慧姗的父母解释时说的。当时,面对不住抽泣的母亲和沉默不语的父亲,他发表了一通演说:“如果做成一个大的,就成了国家工程了。咱就修一个小的,让大家都来关注普通人的生命。”

    “给一个人建的一个纪念馆,难道不是最有意义的事吗?”他的结语用了一个反问句。

    这个小小的纪念馆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房子太小,钢材和铝管不能批量买,只能一根根定做,结果很多材料别人都没要钱。到最后纪念馆主体建成,刘家琨算了算,花的钱“大概有六七万元,不到10万元”。

    尽管造价低,但早在决定修建胡慧姗纪念馆的时候,樊建川就向刘家琨保证过它的“级别”。当时,樊指着旁边花了3000万元修建起来的汶川地震博物馆说,到时候,两个的级别是一样的。

    “这里的内容没有悲壮热烈和宏大喧嚣,只是关于一个花季少女的追忆,以及一个悲伤绝望的家庭如何奋力继续生活”

    起初,刘家琨并没打算把纪念馆内的墙壁涂成粉色,“我一个大男人,哪里欣赏得了这个”。

    但刘莉在电话里定下了这个颜色,原因是“胡慧姗喜欢”。于是,刘家琨就在油漆商人的众多种粉色油漆里,挑中了其中一种“名字很浪漫”的。

    出乎意料的是,“外面的静默和里面的娇艳”构成了一种冲突,感染了很多人,连他自己都喜欢上了这种搭配。

    事实上,这个50岁出头的男人觉得自己“完全不了解15岁的女孩是什么样子”。他觉得自己有很多年没接触过这个年纪的女孩了──也许从来都没接触过,因为他年轻的时候,“男孩和女孩接触是很少的”。

    他自称是个生硬的人,“尤其不知道怎么面对女性感情细腻的表达”。他丝毫不清楚一个15岁的女孩会喜欢什么颜色,说什么话,以及怎样表达感情。于是,他找来工作室里最年轻的女实习生,请她帮忙布置。

    许多布置是由这个女孩完成的。有一次,她还在胡慧姗的一本字典里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在胡慧姗的名字下面,有人用不同的笔迹写道:“给我你的爱。”她好奇地猜测着这行字背后的故事,但故事已经被主人公带走了。

    题写“胡慧姗纪念馆”馆名的是刘莉。为了这几个字,这位母亲练了很多遍。在一本女儿留下的绿格子作业本上,她用圆珠笔、红水笔和粗炭笔足足写了50多遍,每一个部首都反复练习。

    一开始,她把落款写成“妈妈刘莉敬题”,然后又改成“妈妈刘莉题”。这个已经开始带点笑容的女人边写边说:“我要把女儿写活了。”

    属于胡慧姗的纪念馆建成了,她的父母也正在努力开始新的生活。这对悲伤的夫妻,带上女儿的照片去了云南,那是胡慧姗生前最想去的地方。

    去年9月,他们将女儿的骨灰埋葬在集体公墓里,紧靠着她的同学们。那一天,刘莉穿上了女儿以前最喜欢自己穿的衣服。她对着胡慧姗的照片说:“上帝保佑你再投胎到我肚子里,我一定把你生得长命百岁。”

    怀孕那天,刘莉激动不已。她高兴地对丈夫说:“终于怀上了,要养胖点。”而一向沉默的胡明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尽管还从未到过胡慧姗纪念馆,刘莉却参与了纪念馆的许多布置。馆门外要栽一棵树,她选择了金桂,因为花虽然开得小,但挺“茂盛”,很像自己的女儿。而且,她觉得“这说明胡慧姗在我们心里是很‘金贵’的”。

    每个人对纪念馆都有不同的理解。刘家琨的很多朋友,也加入到这场纪念中来。一位雕塑家决定,将刘莉保存下来的女儿的一颗乳牙做成雕塑。画家何多苓画了一幅画,他在一张巨大的白色画纸上,用铅笔为胡慧姗画了一幅素描头像。他觉得,这个巨大的留白,很符合这座纪念馆的调子。

    诗人翟永明也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打来电话征求意见,她要写一首关于胡慧姗和这个纪念馆的诗,希望在里面提到刘家琨的名字。后来,女诗人的手抄诗稿贴在了纪念馆的墙上。她用有些潦草的字迹写道:

    但愿我从未出生

    从未被纪念

    从未被母亲抱在怀里

    刘家琨觉得,这是整座纪念馆里,“最愤怒”的一件展品。在一本介绍纪念馆的小册子里,他这样描述这个小小空间:“这里的内容没有悲壮热烈和宏大喧嚣,只是关于一个花季少女的追忆,以及一个悲伤绝望的家庭如何奋力继续生活。”

    在以前的灾难中,死掉的人常常只是个名字,或者是个数字,但胡慧姗纪念馆建成后,他觉得“就好像走进了这个名字”

    如果不经指点,掩映在小树丛里的胡慧姗纪念馆,很不容易被人发现。

    在纪念馆的左方,是著名的汶川地震博物馆,里面陈列着“地震名人”的各种纪念物。它的右方,有一个“文革”题材的博物馆。往前走不远,还能看见一系列抗战主题博物馆。而由官方出资的一座巨大的地震纪念馆,据说也正在规划,即将在这附近动工。

    与这些存放着关于国家、民族历史记录的巨大建筑相比,胡慧姗的纪念馆悄悄躲在一旁,既不宏伟,也不复杂,甚至显得有点寒酸。但刘家琨觉得,这无疑是他设计过的最有意义的作品。

    此前,这位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作品主要是设计文化博物馆,或者办公室,全部是受委托的作品,由别人出钱修建。

    但这个自己出钱修建的小小纪念馆却不同,因为这一次,是他的“个人叙事”。他觉得,这个设计的意义,超越建筑之外。

    尽管他表示,最初修建纪念馆的原因,只是为了完成胡慧姗父母的一个心愿。但当一个法国记者问他:你知道这是个象征吗?他的回答是:我知道,现在它成了一个象征。

    “为一个小女孩修的纪念馆,是超越这个小女孩本身的,”刘家琨说,他已经意识到,“这也是为纪念和尊重所有的普通生命。”

    在以前的灾难中,死掉的人常常只是个名字,或者是个数字。但胡慧姗纪念馆建成后,他觉得“就好像走进了这个名字”。

    虽然他对这个名字背后的女孩并不真正熟悉。有时候,他会用“小女孩”来代替这个名字。他看过胡慧姗的照片,唯一的印象就是“还比较好看”。但对她的性格,他只能转述刘莉说过的“阳光、孝顺、聪明”这些笼统的概括。

    不过,当他看着她的遗物一件件排开时,仍然感受到了一个“具体”的生命。

    作为设计者,他并不否认,别人来看这个纪念馆,并不一定是为了“平凡女孩”胡慧姗。

    熟悉的朋友看过纪念馆,很少会对他评价什么。偶尔会有人在离开之后,发来短信说“很感动”。他认为,这是一种“朋友间的默契”。

    但宏大和喧嚣还是找上了这座小小的纪念馆。很多人来过之后,并没有对胡慧姗留下什么印象。相反,他们来问纪念馆的设计者:“这背后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

    “没有什么深意。”刘家琨就这样回答。

    不过,尽管一直在强调修建胡慧姗纪念馆的用意很单纯,刘家琨还是发现,这座为纪念一个普通女孩而修建的建筑,无可避免地被许多人作了更多的解读和引申。

    甚至,他的一些朋友和支持者,也会发表这样的观点。而找上门来的记者们,则更加直接地问他这个问题。

    他回应道:“我不讨厌象征,但我讨厌宏大的、政治性的象征。我觉得这个纪念馆是对个体生命的象征,而生命是超越政治的。”

    “那些用政治来解读的人,对个体生命同样是不够尊重的,因为他们必须在个体生命之外添上其他的东西。”他皱着眉头说道。他一直认为,那些过度强调个体生命的政治意义的人,和那些把个体生命当做数字而漠视的人,背后有同样的逻辑,“只不过是一条绳子的两端”。

    而这一切,和15岁的遇难少女胡慧姗,和为她而建起的纪念馆,根本没什么关系。至少,刘家琨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尚未对公众开放,胡慧姗纪念馆的铁门总是锁着。

    大多数时候,这个女孩的故事还被定格在门内的粉红色寂静里,只有当慕名而来的人找到管理员,打开锁,才能得到短暂的展示。

    刘莉一直在等待纪念馆开馆。在家里,她也一直保持着女儿房间的原貌。有时候,她会在电话里告诉别人,现在这个孩子在肚子里也挺调皮,动得挺厉害,像胡慧姗当年一样。她决定,如果生个女儿,依然叫胡慧姗。

    但这位母亲并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由于缺少通风,几天阴雨过后,7月3日这天,前来整修的工作人员打开纪念馆的铁门,发现陈列在其中的有些物品已经有点发霉。胡慧姗的英语等级证书上,字迹已开始变得模糊。摆放在书桌上的书本和笔记本,纸张已经变软、发潮,而那件白色跆拳道练习服,和蓝黑色的耐克双肩背包,都散发着潮湿的腐气。

    不过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关于这个纪念馆的消息和照片已经开始流传开来。在这流传过程中,设计者刘家琨的一句话被一次一次地引用:“对普通生命的珍视是民族复兴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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