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8日
星期

昆仑山深处的大医生

——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三师叶城二牧场卫生院医生姜万富(上)
本报记者 文静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7-08    [打印] [关闭]
    眼前这位1.82米的瘦高个儿汉子,皮肤黝黑,清癯的面庞已经被岁月和昆仑山的高原风打出了沟壑。与人说话时,他神情专注,带着上海口音。弹起心爱的洋琴、唱着新疆民歌《美丽的阿瓦古丽》时,他又透着一种沉醉。

    “乡亲们需要我,我也离不开他们。”说着,他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我震撼了,流泪了。在这个高原牧场,我永远记住了他——上海支边青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三师叶城二牧场卫生院医生姜万富。

    在昆仑山深处默默行医43年

    他从繁华的大上海来到新疆高原牧区,一个人、一个药箱、一头驴,在巍巍昆仑山深处默默行走了43年,度过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采访姜万富,大多是你问他一句,他答你一句,有时就笑笑。可他说的每句话都见心见肝。他说:“山里的牧工太不容易了,我总觉得我对他们负有一种使命,我无法离开他们。”

    叶城二牧场位于昆仑山北麓,紧临我国西部边境线,是一个平均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寒山区牧场。大漠戈壁,群山起伏,苍茫辽阔,大得令人难以想象。一百多个放牧点散落在昆仑山深处,每个放牧点只有一两个人和几百只羊。牧工们常年生活在这里,住的是地窝子,与羊群为伴。

    姜万富去巡诊总要带上3件东西:药箱、驴子和马搭子。药箱是工具;驴子驮行李、代步少不了;马搭子装行李,走到哪儿,解开就睡,装上就走,方便。每到放牧点巡回一次,一般要一星期左右,长则10天半个月。路上,渴了喝凉水,饿了吃干馕。巡诊的路很荒凉,白天只看见云朵,晚上只听见风声,真是大雁不停留,小鸟不敢掠过。姜万富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太寂寞、太郁闷了,他就对着空山大吼几嗓子。

    在这样的路上,姜万富不知遇过多少次险。有一次,一个獠牙很长的母野猪带着小猪们在沟里饮水。牲口比人嗅觉灵,驴首先感到不对劲,突然间就在石砬子上站住不走了。姜万富往下一看,也吓出一身汗。他紧紧拉住牲口,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50米外的野猪以为他要发动进攻。3个小时后,一家子野猪喝饱了水,才懒洋洋地离开了。

    在这里做医生,与大城市医院的医生完全不一样。牧工们都住在深山里,有伤有病,自己无法下山的话,总是托人下山带口信,医生接到口信,有时必须立即上路。无论是天寒地冻、北风刺骨的冬天,还是烈日炎炎、热浪蒸腾的夏天,无论是夜深人静的子夜时分,还是天刚蒙蒙亮的黎明,只要砸响了姜万富的家门,姜万富就会随时出发。最近的地方,他要走半天或一天,远的地方,要走三四天才能到。

    有一次,一名女职工突患重病,危在旦夕。平时常走的河坝,因为雪崩导致洪水暴涨,如果绕道上山,要走一整天的山路,危险和劳累难以想像。但时间不等人,生命不等人。

    听说山边上有条黄羊走的路,姜万富顾不了危险,背上药箱就沿着黄羊的足迹走。走出不到一公里,就开始爬悬崖峭壁,为防止下滑,不得不手脚并用,有时匍匐前进……

    这是姜万富一辈子走过的最危险的路。抓住石缝身子悬空向前移动,向下一看洪水湍急,滚下的石头咚咚有声,姜万富像壁虎贴在近200米高的绝壁上。

    他大汗淋淋,回去已不可能了。几次想丢掉药箱,但都忍住了:“没有药箱,要我这个医生干啥”?

    两个半小时,姜万富终于爬过了这段约两公里长的“玩命悬崖”。当他从一个近两米高的石崖跳到土坡上时,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

    因为及时赶到,那位女职工保住了生命。

    姜万富事后才知道,那段悬崖5年前有人失足身亡后,再没有人敢走。

    “一想到要离开这里,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在这里工作并不是姜万富唯一的选择。

    有一次,姜万富给一个发烧病人看完病后,下山时看到天气不好,就加快了脚步。刚翻过一个达坂,天空忽然变得昏暗起来,空中的雪呼呼地像往下倒,姜万富一琢磨,走原路太远,仗着年轻气盛、手脚麻利,他决定抄近路,直下达坂。

    刚下到一半,脚一滑,人就顺着布满积雪的山坡向下溜去,越溜越快。眼看快到崖边边,前面正好有一块大石头,姜万富本能地侧身蹬住大石头,人停住了,但石头竟翻了两个滚,“轰隆”一声掉进30多米深的悬崖。

    姜万富脑袋一片空白,十几分钟后,冷风一吹,一阵疼痛刺醒了他。慢慢站起来一看,发现自己离悬崖只有两米远。里外三层裤子全被划破了,几道伤口还在流血。药箱也破了,药品、器械丢得到处都是。

    由于受惊加伤痛,姜万富心里挺不好受。他强忍着疼痛,把药瓶、器械捡了起来,用绷带把破药箱扎了扎,一瘸一拐地提着回到了家。

    那个曾多次考验过他的问题,这次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该不该离开这里?

    17岁那年,姜万富从大上海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成为“屯垦戍边”大军中的一员,想法很简单:就是为了找个工作。后来,社会发展了,他说,如果是为了有个饭碗,他早就离开了叶城。

    1980年,浩浩荡荡的“回城风”波及昆仑山,许多人拉姜万富一起回上海,他却摇摇头,留了下来。1981年,妻子力劝他调回南方,他依然婉拒。于是,与他离了婚的妻子抹着眼泪回到了浙江一座历史名城。那天,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痛苦、惆怅一起煎熬着姜万富。他心一横,擦干了泪水,干脆把被褥搬到了医务所,以所为家。

    多年来,让他最终坚持下来的,是他对牧场医生怀有的一种神圣感和对牧工们的深厚感情。

    这次也是一样。

    “每次我上山给大家治病,看到的都是他们期待、盼望的眼神,好像只要我到了,病就一定会好。他们经常热情地留我住宿,留我吃饭,把我当成‘救星’。这时,我心里真有一种特别幸福的感觉,觉得自己是个少不得的人!”

    “说不想回上海那是假话,那里有都市的繁华,有我心爱的亲人,但我还是坚持住了。因为,一想到要离开这里,一想将再也听不到那一声声熟悉而又亲切的‘穷多克特’,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姜万富告诉记者,他从上海刚到兵团不久,就感觉适应不了,这里的劳动强度太大,粮食又极其匮乏,每月45斤的定量粮,不够这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吃半个月的,他常常饿得头晕眼花。

    老连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一天,他偷偷用自己家给小孩子吃的定量白面,做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蛋面端给姜万富:“吃吧,都吃完,千万不能饿坏肚子,弄垮了身子。”老连长像看自己的孩子吃饭一样,露出慈祥的笑容。后来,这位军垦老功臣去世了,就埋在昆仑山下。

    “那么多老前辈为革命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又搞生产建设,最终一堆黄土埋在昆仑山,与他们相比,我吃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姜万富说到这里,眼圈又红了。

    姜万富在当地群众中很有人缘和影响力,有不少医院给他开出优惠条件,一位私企老板找到他,愿给他提供资金建立诊所,利润六四分成,姜万富拿大头,他都不为所动。

    他牵挂的是“我走了,那么多病人怎么办?”

    维族群众离不开的“穷多克特”

    在叶城二牧场及周遍的村镇,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人口比例高达80%。汉族群众跟少数民族群众交朋友,是以心换心。

    整整一天,我们跟着他在蜿蜒起伏的大山中,在被驴马踩出的细细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地行走,无数个连续不断的盘山弯儿让人头晕眼花,险峻处,错过一个脚窝子或是身子一歪,就可能坠入万丈悬崖。

    每到一个放牧点,远远看见他的热情淳朴的维吾尔族老乡,都高兴地叫起来:“穷多克特!穷多克特!”(维吾尔语,大医生)。他们热情地拥抱,紧紧地拉着手、搭着肩往屋里走。热腾腾的奶茶、香喷喷的烤馕端出来了,核桃仁、杏子干塞进了他的手里,他像个远道回家的大孩子,高兴时牙龈都笑得露出来。

    1971年夏季的一天,太阳烤得大地像着了火一样。6岁的小姑娘吐孙姑吃完午饭后钻出地窝子,跟小朋友一起跑到旁边戈壁滩的沙包上玩。一个小塑料瓶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打开一看,是淡黄色的“糖豆儿”。小朋友们你一颗我一颗地尝了起来。吐孙姑吃了不少,没过多久,便身子一歪,迷迷糊糊地躺下了。

    吐孙姑的妈妈吐尼莎汗赶紧抱着女儿跑到卫生所,远远就听到她的哭喊声:“姜医生,救救我女儿,快救救我女儿……”姜万富赶忙迎上去,只见小姑娘已处于昏迷状态,身体软得像面条一样,初步诊断为安眠药服用过量,情况十分危险。

    姜万富急忙给小姑娘服用了一些药,又用催吐的办法把她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吐孙姑最终得救了。

    以后的这些年里,吐尼莎汗只要见到姜万富,总要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如今,吐尼莎汗的外孙女都17岁了,看着她们一家三代都平平安安的,姜万富特别高兴。

    一颗金子般的心,换来的是金子般的情。每当姜万富到牧点去巡诊,牧民们总是跑上来迎接他,宰羊给他煮新鲜的羊肉吃,拦都拦不住。而在当地,除了过年过节,老百姓平时是舍不得宰羊的。

    有一次,为了给他送点牛初乳,一位60多岁的维吾尔族老大妈赶着毛驴车,跑了两个小时。

    而在瓜果飘香的季节,老乡们总是挑选最甜、个头最大的果子成筐地送到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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