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6日
星期

大地英雄

———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纪事
本报记者 刘畅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08-06    [打印] [关闭]

    编者按 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被称为“我国经济建设的野战军”,在抗灾重建、城市规划、国土资源、水利、电力、交通、国防等领域,他们付出辛勤汗水、作出了重要贡献。新中国成立以来,这支队伍的几代人满怀理想和激情,投身祖国的测绘事业,前赴后继,用青春和生命谱写了气壮山河的爱国诗篇。1991年,他们获得国务院通令嘉奖,并被授予“功绩卓著、无私奉献的英雄测绘大队”称号。

    岁月峥嵘,时光流逝,如今,这支英雄的队伍怎么样了?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是否有很多改变?在重新扬起精神追求风帆、呼唤理想激情回归的今天,他们的做法又能给我们带来哪些有益的启示?7月,本报著名记者刘畅先后赶赴西安、拉萨、那曲等地,走进测绘队员中间,了解他们的故事,倾听他们的心声,并以纪事、还原的方式,记录下他们走过的艰辛历程和真实的生活轨迹。

一、融进大地的思念

    永生难忘的夜晚

    “一个人就这么平平淡淡、无声无息地走了。”在54岁的翟建全眼里,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刻骨铭心,几乎每一次想起,他都禁不住热泪长流。

    那年,他刚刚25岁,随着测绘小组来到了天山深处的巩乃斯河边。这条河,全是冰山上融化的雪水,即使在夏日也冰凉刺骨。

    测绘小组副组长王方行,上海人,1957年大学毕业被打成右派,随后又劳改20年,1979年被平反。当时,他已年近50岁,还没结婚。翟建全也是单身,两人经常一起喝酒、聊天,成为莫逆之交。

    测绘点在天山深处,没有公路,只能骑马。测绘小组租了30多匹马、4匹骆驼。进山前的简单休整,是练习骑马的最好时机。而王方行最不愿意骑马,大家都劝他:“还是骑吧,否则无法工作。”

    无奈之下,王方行“硬着头皮”学习骑马,动作笨拙,十分吃力。

    此次出门前,有人给王方行介绍了对象,这让他尝到恋爱的滋味,并商定年底结婚。因此,“只要路过一些市镇,王方行左顾右盼,总想给未婚妻买点什么。”翟建全回忆说。

    进山前,测绘小组派人到100多公里外的小镇上,一边采购,一边取寄来的家信。果然,有一张王方行的包裹通知单,上面写着“巧克力”,是未婚妻寄来的。当时,大家起哄要他请客,王方行爽快地说:“行,等完成任务,请大家吃巧克力。”

    包裹要到很远的县城邮局才能取,王方行决定等测量结束、离开天山的时候再去。就这样,怀揣着领取包裹的通知单,王方行跟大家一起进山了。

    深山里,常年积雪,异常寒冷,每次作业、露营,都要趟水过河。翟建全深深记住了“6月24日”这个日子。当天晚上,太阳要落山了,王方行作业归来,与大家聊了一会儿天,就到另外一个露营点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一匹马飞快地驰来,测绘小组的蒙古族翻译一下马,就摔倒在地上。

    翟建全赶紧上去问:“怎么了?”“出事了,出事了。”蒙古族翻译喊着。“到底咋回事啊?”翟建全更着急了。“王方行死了。”蒙古族翻译泣不成声。“什么?”翟建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傍晚时分,河滩上的帐篷里升起炊烟。由于此时王方行还是不太会骑马,分配给他的是一匹温顺的老马,缰绳牵在蒙古族翻译的手里。饿了一天的王方行用手抓住马鞍子,骑马涉水过河。谁知,马失前蹄,一下子跪倒在河里,王方行随后一头摔进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他一下子被河水冲走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吭一声。”翟建全回忆说。

    蒙古族翻译见状,连忙打马在岸边追赶。王方行被冲到两公里之外的河滩上,此时,他身上的鸭绒衣被撕碎了,身上没有一点血。

    当天晚上,谁也没有心思工作,夜空里,不时传来野狼的嚎叫。大家点起了篝火,用被子卷起了王方行的遗体,旁边,是他的遗物,一张写着“巧克力”的包裹单尤其让翟建全揪心。“巧克力是不能再取了,我们回去咋跟王方行的女朋友说啊?”“人这辈子真不容易,王方行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啊!”同伴们悲伤地议论着。

    “我们都是城市里长大的,谁不愿意过幸福安逸的好日子?此时此刻,城市里的年轻人都在干什么呢?”翟建全望着凝重的夜色问自己,“在周末聚会?在开舞会?在逛夜市?我们在这里,工作辛苦不说,眼看着这么好的同伴就这样静悄悄地死去了,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为什么?”想到这儿,他无语问天,心潮难平。

    3个月后,当这项工作完成时,翟建全回到西安,一下火车,感觉“恍如隔世”。“测绘小组走的时候,是13个人,回来了,却只有12个。”在以后的无数个日夜里,翟建全都一直想念着王方行,他用“永生难忘”来形容自己25岁时度过的这个不眠之夜。“每次想到这些,都特别难受。”他说。

    11年后,他所在的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被国务院授予“功绩卓著、无私奉献的英雄测绘大队”称号。为此,翟建全感慨地说:“我们这个测量队一共有46名职工以身殉职,他们大多像王方行一样,牺牲在大西北的荒山野岭中,有的死得很壮烈,有的死得很平淡,但他们都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他们中没有人被追认为烈士,甚至大多数人连一块墓碑都没有,但在我们每个测绘队员心中,为他们竖起了永久的丰碑。”

    南湖戈壁作证

    今年47岁的张朝晖对“南湖戈壁”的经历记忆犹新。1990年,他所在的测绘小组共11人走进了这个被称为“死亡戈壁”的地方。

    这里到处是青黑色的石头,热得烫脚,地面温度最高时达50多摄氏度。一具具“沙漠之舟”骆驼的白骨和失灵的指南针,显示着传说中的“死亡戈壁”的严酷现实。“刚出锅的馒头,一下就能干透,每咽一口,如同往食道里塞锯末。”张朝晖说。由于嘴唇、牙龈同时出血,咬过的馒头就像一枚红色的印章。

    这里处于百里风区,每个星期刮3天6级以上的大风,有一次,9级左右的大风将他们的帐篷撕成了1米左右宽的帆布条。“整个戈壁昏天黑地,尘土飞扬,我们两天两夜无法生火做饭,只能坐在沙子里,靠吃冷馒头充饥。”张朝晖回忆说。

    但是,越往戈壁深处走,他惊奇地发现,一路上都能看到架设的觇标———他们熟悉的测量标志,尽管风吹日晒,它们依然还在。“是吴昭璞他们留下来的。”同伴们感叹。

    吴昭璞,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的第一代测绘队员。当年,他最早率领一个测绘小组走进了南湖戈壁。一天早晨,他们发现,一个装满清水的水桶不知什么时候漏了。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滩里最宝贵的、维系生命的水悄悄地流尽了。

    为此,吴昭璞果断命令同组队员:“你们赶快返回,我留在这里看守仪器。”

    “不。”有队员表示异议,希望能够一起撤离。

    “你们带着水返回的时候,我会等着你们。”吴昭璞说。

    队员们撤离了,一个参与辅助测量的民工自愿留下来陪他。高温的沙漠戈壁,时间在挑战生命极限的干渴、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救援人员迟迟没有到来。

    吴昭璞对守候他的民工说:“你还年轻,刚刚18岁,你的生活道路还很长。就让我留下来吧,你快走。”他把望远镜交给青年民工,“拿上这个,它能帮你找到有人的地方。”

    青年民工接过望远镜,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3天以后,当救援队伍带着水桶找到吴昭璞时,马上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测绘仪器上,盖着吴昭璞满是汗渍的衣服,墨水被喝干了,所有的牙膏被吃光了,年仅31岁的吴昭璞嘴里、鼻孔里满是黄沙,10个手指深深插进了沙子里,永远长眠在这片灼热的戈壁沙漠里。由于天气酷热,原本1.7米高的吴昭璞干缩成不到1米。

    这段悲壮往事,成为很多后来者心中的“传奇”,吴昭璞这个名字,在张朝晖眼里,就是“英雄”的代名词。而今,就在“沙漠英雄”吴昭璞献身的南湖戈壁滩上,张朝晖病倒了。由于缺钾,他感到背部麻木,腿也不灵了,抬不起来。深夜里,他浑身发冷,一个同伴抱着他:“张朝晖,要挺住,你不能死。”

    汽车载着他,往哈密方向疾驰。指南针失灵,就朝着夜空中的北斗方向走。路上,司机感到饥饿,就用螺丝刀顶住胃部,咬牙坚持往前走。

    80公里的路程,他们整整走了12个小时。参加抢救的医生感叹:“如果再晚半天,后果不堪设想。”

    张朝晖和同伴们用42天完成了南湖戈壁的测量。而在他47年的人生经历里,“南湖戈壁”成为一段永远珍藏的记忆。

    “宋泽盛仪器”:血染深谷

    “他们因公殉职了,我们活着的人,能心安吗?”如今,76岁的尚尔广常常在夜里,躺在床上想一些往事。

    17岁那年,他从河南信阳老家报名参军,随后成为总参测绘局的干部。1954年,随着一声令下,他和战友们一起脱掉军装,集体转业,成为新组建的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队员。

    一天,他突然听到一个消息:新疆阿勒泰尖山测绘作业区,测绘小组组长宋泽盛牺牲了。为此,组织上派尚尔广前去调查。

    一路风尘,尚尔广来到山上,寻访宋泽盛的足迹。

    他发现,这是一座非常陡峭的山峰,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通往山顶,这个测绘小组在十分艰难的情况下,在山顶架设了觇标。但由于测绘仪器比较笨重,用马驮根本上不去,只能由人来背,几个大木箱子,每个都有20多公斤,上山、下山变得异常困难。而且,最为关键的十几米路程,一边是悬崖绝壁,一边是深山幽谷,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伤亡。

    当天,已是黄昏时分,宋泽盛带领测绘小组下撤。“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疲惫不堪。”尚尔广说。

    在经过最危险的地段时,还特意准备了绳子,拴在了背仪器的同伴身上,这位同伴就走在宋泽盛的前边。突然,仪器箱碰到了峭壁上的岩石,这位同伴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啊”的一声就要滑向山下的深谷。

    宋泽盛一把抓住他,告诉他“不要动”,挪出自己插在石缝里的脚,使出浑身的力气,将他推了上去。一瞬间,同伴、机器全都安全了。

    此时,宋泽盛脚下的碎石不断滑落,再有同伴伸出手来援助的时候,宋泽盛的手指却没能碰到,随即坠落到几十米深的深涧幽谷中。

    尚尔广来到宋泽盛跌落的山谷里,他发现,宋泽盛是头碰到岩石上牺牲的。这块岩石旁,荒草凄凄,上面竟还沾染着宋泽盛的鲜血。

    事后,尚尔广和大家一起商量,将这台宋泽盛用生命保护下来的仪器,命名为“宋泽盛仪器”。以后,每一次带着它出外勘测时,仿佛宋泽盛依旧与大家在一起,风餐露宿,从不分离。

    2009年年初的一天,尚尔广接到一个电话,是国家基础地理信息中心的工作人员打来的。他告诉尚尔广:“宋泽盛仪器”目前陈列在这个中心的一楼展厅。

    “你说什么?”事隔多年,再次听到了“宋泽盛仪器”的消息,尚尔广几乎难以置信。在向国家基础地理信息中心的工作人员介绍情况时,“宋泽盛仪器”这个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滚烫的名称,让这位已经76岁的老人百感交集。

    对此,国家测绘局副局长宋超智说:“谁不向往美好的生活,谁也不可能不食人间烟火,但就是这种吃苦、忍耐、友爱的精神传统,铸就了一座无形的丰碑,影响了这里的一代代测绘人。”

    二、绘满大地的功勋

    珠穆朗玛有多高

    今年32岁的刘西宁有着解不开的“珠峰情结”。1997年7月参加工作,第二年5月,他就接到任务,与美国地理博物馆合作,一起测量珠峰。

    为此,年仅21岁的他第一次来到了珠峰大本营,这里海拔5200米。随后,又到了海拔5400米的前进营。到达海拔6300米的观测点时,他吃了一个菠萝水果罐头,结果,当时就“吐了出来”。他第一次体会到“要命”的感觉。

    当时,他背了20多公斤的行囊,往返于海拔5800米到6300米之间。在寻找点位时,遇到大雪,找不到路。在随时可能塌陷的冰川面前,忍饥挨饿,熬过了两天两夜。两天后,他终于发现了可以通行的路,把绳子套在一块大石头上,身背仪器,艰难地攀登。从早晨9点,一直走到晚上8点,目标很近,他却走了一天。

    做饭的时候,就用自己背的5公斤汽油,点燃喷灯烧水、做饭。这一年,刘西宁在珠峰地区待了4个月,而在海拔6300米以上的地方就待了15天。

    高山缺氧,水贵如油。不洗脸、不刷牙,加上强烈的紫外线照射,渐渐地,他的脸变得黑黑的。“实在太苦了。”刘西宁说,“任何人都能吃苦,就看有没有被逼到一定份上。”

    离开珠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具有了“吃苦的能力”。他没有想到,这次经历为后来参加中国测量珠穆朗玛峰的高程进行了“热身”。

    2005年,国家决定对珠穆朗玛峰的高程进行复测。这时,刘西宁正准备结婚。考虑到自己连续7年进藏,并且曾经有过珠峰测量的经验,他递交了申请,要求参与再测珠峰。

    随后,他在北京、拉萨和珠峰大本营附近多次进行了负重、登山训练。2005年3月,珠峰地区冰天雪地,空气稀薄。刚刚准备开始登山探测,只见狂风大作,刚搭建的帐篷被风吹翻。就这样,刘西宁和同伴们白天工作在六七级大风里,晚上躺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帐篷里。在海拔6500米的观测点上,他待了一个多月,但“几乎每天都睡不着觉”。

    在东绒布观测点上,万年冰川的融化剥蚀,形成了无数座三四十米高的冰锥,晶莹剔透,置身其间,仿佛进入了水晶宫殿。但就在这样的冰塔林里,有数不清的裂缝和深沟,稍有不慎,就有葬身冰窟的危险。测绘队员张仲宁就是在这样的冰塔林里两次迷路,但最终幸运地走了出来。

    这一次,他们把重力点推进到海拔7790米的高度。这一次,他们第一次准确测量出珠穆朗玛峰的新高度:8844.43米。“我的队友们,成功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使命和考验,我们的劳动成果———珠峰高程8844.43米,已经刻在珠峰大本营的花岗岩纪念碑上。”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队长岳建利说。

    国家测绘局副局长宋超智说,新的珠峰高程数据得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认可,而精准测量珠峰数据,事关国家主权和尊严。在珠峰大本营立碑铭刻这一高度的时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

    刘西宁用“改写历史”和“荣幸自豪”表达测量珠峰新高度的感受。回到西安的家中,他上网申请邮箱,地址就是:8844.43。“越是困苦,越是难,完成之后就越有成就感。”刘西宁说。

    南极大陆有多远

    37岁的何志堂生长在一个农村家庭,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艰难生活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1998年6月,何志堂毕业于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大地测量专业。这年7月,他被派往天山进行GPS网观测。由于独自一人守着观测点,面对荒芜的山野,仰望满天的星斗,“一股无边的寂寞和孤独像一张无形的网,吞噬着我的热情。”何志堂说。

    他怀疑、后悔,认为眼前的一切与自己4年大学生活中的浪漫憧憬格格不入。“这咋比农村生活还要艰苦?”人在孤独的时候最容易想家,这种“特别强烈”的感觉缠绕在心头,他想家、想亲人、想热恋中的女友,“此时此刻,我多么想回到他们的身边。”为此,他盘算着买火车票还是机票,下定决心“不干了”。

    “小何,你抽烟吗?”突然,一声呼喊,在空旷、寂寞的荒野之夜传出很远。

    原来,在不远处的观测点上,一位老职工在向他喊话。

    “谢啦,我不抽烟。”一股暖流传遍了周身,就是刚刚的一声呼唤,使何志堂意识到自己“并不孤独”,就在不远处,有自己的战友、同伴,他们正关心着自己的一切。

    越是在精神痛苦和煎熬中,越容易被感动。

    参加工作最初5个月,何志堂在新疆、西藏度过。完成任务返回西安时,有人将5个月的工资一次性交给他,不到3000元,一直自称“穷人家孩子”的他确实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发钱蛮多,看来这个工作还可以。”何志堂心头一热。

    2004年11月20日,何志堂登上了“雪龙号”极地考察船。这次,他的任务是到遥远的南极大陆从事“重力测量”。之所以选中他,是因为他从事的“重力测量”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测量技术之一,当时,中国国内仅有两台现代化高精度的“绝对重力仪”,而中国测绘行业仅有的一台野外“绝对重力仪”就由何志堂掌控,有人称之为“中国独一无二”的工作。

    经过一个月航行,到达南极长城站。卸下仪器时,何志堂愣住了。原来,在经过太平洋的台风带时,曾经遭遇强风暴袭击,由于剧烈颠簸,仪器的关键部件受损,已经无法正常工作。

    为此,何志堂着急上火,牙龈肿痛,连续3天3夜睡不好觉。

    经过国家测绘局等方面的协调,技术人员紧急赶往南极救援,终于使仪器得以恢复,能够正常工作了。此后,身背15公斤重的仪器,何志堂与同伴张世伟一起,奔走在南极的冰川雪野之间。

    有一个测绘点,必须乘坐橡皮艇横穿14公里的海面才能到达。海上风高浪大,曾经有个青年科学家就因为小艇翻船而殒命。为了安全起见,水手们不愿轻易出艇。何志堂耐心说服,并跳上小艇,水手们被打动了,3次出艇送他去测绘点。最后一次,天气突变,橡皮艇几次差点倾覆。但水手拼命驾船赶往安全地带。刚一上岸,11级大风随即到来。

    在极地、高原、荒漠、雪山的测绘历练中,何志堂渐渐成熟了。他忘不了,第一次将工资交给身在农村的父亲时,父亲那老眼昏花的眼里含着的泪花。他也忘不了,父亲为他的工作而展露出的自豪笑容。“在这里,我找到了人生的坐标”,已经不再犹豫、徘徊的何志堂,目光和语气都变得坚定起来。

    非洲在召唤

    35岁的尚小琦头发花白,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一些。

    2006年,他们承担了非洲国家阿尔及利亚东西高速公路的测量任务。7月5日,他飞往阿尔及利亚。

    作为此次测量的“开路先锋”,尚小琦一个人来到这里。前期分析资料、确定方案,需要到一个有反政府武装活动的东部小镇上。在去的路上,隔一段,就是一个检查站,随处可见荷枪实弹的军警。当地翻译听说他要去那里,表示“有危险”,坚持说“不去了”。

    就这样,尚小琦决定自己行动,一路开车进了山区,碰到武装部队,对方告诉他“不能往前走”,并联系了当地宪兵队赶来。结果,来自宪兵队的两辆军车,一前一后,将尚小琦送回了驻地。虽然受到了保护,尚小琦心里却感到“格外遗憾”,因为,还“没有完成任务”。

    随后,他找来地图,再次寻找进山的路。他驾驶着越野车开过了几个战乱后人们已经逃离的村庄,越往山里走,人烟越稀少。距离有觇标的地点100米左右,路面开裂,车辆难行,尚小琦下车往前走。

    此前,很多人告诉他,不要轻易到没有人烟的地方,战乱时期埋下了大量地雷,稍不小心,就可能雷爆身亡,危险极大。

    此时,尚小琦走在小路上,谨慎小心,觉得自己“腿很沉”,每迈一步,都十分艰难。看得出来,多年战乱使这里成为人迹罕至的地方。

    路边是齐腰深的灌木,尚小琦担心随时会碰到地雷的引线。查看完这个地点,尚小琦如释重负。

    3个月后,70多名测绘队员来到这里,与尚小琦一起,在非洲大陆的深山丛林、荆棘灌木和水泽泥沼中进行充满艰辛的测绘任务。

    阿尔及利亚东西高速长927公里,尚小琦和同伴负责其中528公里的测量。烈日暴晒、蚊虫叮咬、语言不通、地况不熟,而且,战乱的阴影也平添了几分紧张情绪,他们要提前一天将行动计划通报给阿尔及利亚政府,并由其派部队予以保护。不管到哪里作业,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岗放哨,经过一些布满地雷的地区,还要使用探雷器排雷。

    在阿尔及利亚的最后一段时间,测量进入了“攻坚阶段”。要在10天内完成60公里复杂地段的工作。这60公里地段里,有茂密的橄榄林,还有大片的灌木丛和烂泥滩。抬着重达70公斤的水泥标石,穿行在齐腰深的灌木丛,稍有不慎,就会被灌木刺伤。而行进在烂泥滩,也格外吃力。

    陈永军,今年39岁,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副大队长,是此次阿尔及利亚东西高速公路测量任务的前线总指挥。2007年春节,他和同伴们在遥远的非洲度过。大年三十,聚在一起吃年夜饭时,举杯无语,遥想祖国,“那一刻,我们格外想家。”他说。

    其实,中国的港珠澳大桥、苏通长江大桥、天津新港等重大项目,也活跃着陈永军、尚小琦等许多测绘队员的身影。在边界测量、震后监测、西部测图等重大任务上,也留下了他们的汗水。“这个测量队曾经24次进驻内蒙古荒原,28次深入西藏无人区,37次踏入新疆腹地,在高山、沼泽、荒原的徒步行进中,完成了5000多万公里的行程,相当于绕地球1200圈。”对此,国家测绘局副局长宋超智感慨万千,认为“他们为新中国立下不朽功勋”。

    三、情系大地的青春

    唐古拉山口的年轻人

    7月的藏北,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就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大雨瓢泼。

    此时,测绘小组的帐篷被风吹袭,显得风雨飘摇,危在旦夕。“没什么,每天都要经历这些。”不满21岁的李少龙,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在唐古拉山口以北30公里的海拔5300米的测绘点上,看到记者担忧的神情,他轻轻地说,“一会儿,还要下冰雹呢。”

    果然,雨点中夹杂的雪花,很快又变成黄豆粒大小的冰雹,向大地倾泻下来。对于这些每天都能经历的情景,曾经有测绘队员写道:“帐篷,在高原上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在风中飘摇,在雨中舞蹈,在雪中沉浮,在雹中颤抖。”

    唐古拉山口,空气稀薄。很多初到这里的人,几乎都会被高原反应折磨得头痛欲裂,步履蹒跚。

    李少龙,陕西人,刚刚参加工作,就从青海一路奔波、测量,两个月后,来到了唐古拉山口。为此,与家人通电话时,他用“太累了”、“太寂寞”来诉说自己的感受,妈妈嘱咐他:“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既然干上了,就一定要好好干。”李少龙含泪点点头。

    今年6月,青海,独自守在观测点上的李少龙突然发现,有四五只野狗出现在帐篷外。他用铁锹驱赶,野狗就向帐篷里边扑。通过紧急联络,测绘小组的司机开来越野车将野狗吓跑。

    第二天晚上,这几只野狗再次出现,李少龙用帐篷里堆放的石块猛打,才又驱散了它们。就这样,连续5天5夜的观测中,他几乎每天都要跟这几只野狗周旋。观测结束,他才放下心来。

    第一次走进西藏,27岁的刘亮最先被这里奇特、壮丽的景色打动。直到走进藏北无人区,他还有一种“浪漫的感觉”。但高原缺氧、气候多变,艰苦异常的生活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住帐篷、睡地上,时间一长,就感到腰酸背痛,浑身不舒服。”他说。

    刘亮的父亲也在这个测绘队工作,童年时期,“父亲经常不在身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因此,这个在别人眼里“枯燥、乏味”的野外测绘工作,刘亮现在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忙碌着。“如果是快乐的,我会一直从事这个工作。”刘亮的眼神里闪动着坦然和自信的神情,“如果不快乐,我也可能会重新选择。”

    27岁的张伟去年就在藏北无人区有过一次历险。当时,他们的车停在一处河滩上,雨雪交加,狂风大作,一时间,涓涓细流的小河滩上,河水暴涨。车子无法开动,人也无法撤离,晚上搭起的帐篷被水浸灌,最高的水面,已经涨到了胸部。为此,张伟感到“绝望”,担心继续涨水,会带来生命危险。此时,他曾想过:“如果活着出去,再也不干这个工作了。”

    两天两夜,被洪水围困。救援的车辆赶来,他们终于脱险了。如今,2009年7月,唐古拉山口,在藏北明媚的阳光下,张伟笑着对记者说:“这就是一份普通的工作,既然干了它,就有责任干好。”

    别样儿女情

    在测绘队员张述周家里,有专门的柜子存放出门测量时需要的行李和衣物。一天,妻子史玉萍看到丈夫刚刚带回的行李,不禁大吃一惊,只见被褥全被雨水浸渍,黄黄的,满是潮气。

    当时,她不解地问丈夫:“住招待所能花多少钱?你们测绘队是不是太抠门了?”

    对此,张述周解释说:“不是住不起,而是不能住。野外测绘,仪器在哪里,人就要在哪里。”

    有时,觉得委屈了,史玉萍也会跟丈夫抱怨:“早知道干测绘这么苦,当初就是用八抬大轿抬我,也不会嫁给你。”史玉萍记得,他们的孩子出生3个月时,张述周出外测量,一去就是7个月。随后,孩子得了场大病,需要做手术。丈夫不在身边,也没人可以商量,史玉萍急得直掉眼泪。

    还好,手术比较成功。两天后,张述周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史玉萍面前。此时,他两天两夜没好好吃饭,长时间风餐露宿,加上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一脸焦虑,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所有的怨气都没了,而是非常心疼他。”史玉萍说。

    一次,张述周带测绘小组前往深圳大亚湾测量。随后,史玉萍听到家属们在议论“深圳那边出事了。”当时,她还想,那里没有雪山高原,也没有荒滩戈壁,能出什么事?

    没想到,张述周在深圳附近的山上观测时,遭到了大量黄蜂的袭击,浑身伤痛,腰椎以下没有知觉。“要是瘫痪了,可怎么办?”史玉萍默默地为张述周祈祷,希望他能渡过这个难关。

    经过治疗,张述周得以康复,但直到现在,每到阴雨天气,他还会感到腰部酸痛。

    雷莉,测绘队员尚小琦的妻子。2006年7月,尚小琦远赴非洲阿尔及利亚。在晚上回家的路上,雷莉一脚踩空,摔了一跤。开始,她没觉得什么。等到上楼时,疼痛难忍,发现骨折了。养伤,持续了两个月。这时,不到3岁的孩子又患上肺炎,发烧到39度,住院治疗了20多天。“所有的困难,都是我一个人扛,压力真是太大了。”雷莉说。

    雷莉没有将实情告诉远在非洲的尚小琦,但尚小琦还是通过其他渠道,知道了情况。此时,他格外担心家人,显得心事重重。“我只希望你好好干,干完了,早点回来。”雷莉这样劝慰丈夫。

    2009年春节,尚小琦在香港忙于港珠澳大桥的工程测量,没有回家。6月,他又忙于韩城电厂的安全测量,这时,他发现自己总是“后背一阵阵疼”。

    雷莉打电话说:“快回来吧。”

    尚小琦回答说:“不行,这里的工作没有完,不能走。”

    但是,坚持工作的尚小琦还是被送进了当地医院,医生诊断为“心绞痛”。

    于是,尚小琦被连夜送回西安。在心肌梗塞、血管栓塞等危险病状面前,经过手术,尚小琦体内被植入两个心脏支架。2009年7月7日,他被诊断同时患有糖尿病。“你才35岁,人生的道路还长着呢。”妻子雷莉含泪对尚小琦说,“我喜欢你的敬业精神,但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

    由于野外测绘工作的特点,测量队形成了独特的家庭文化。“有人把测绘职工比喻成候鸟,绿叶萌芽的时候出征,树叶金黄的时候归来。春去秋来,大家结婚都集中在一段时间,孩子的生日也差不多。”国家测绘局第一大地测量队大队长岳建利说,“为了事业,我们亏欠家庭的太多。”

    测绘队员张合安至今忘不了从外地归来的一幕:两岁半的儿子瞪着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他。邻居指着张合安问儿子:“你快看,他是谁?”

    儿子轻轻地回答:“叔叔。”

    那一刻,张合安一脸尴尬地抱起儿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测绘队员李国鹏结婚8天就出外作业,江西、北京、山东、辽宁等地一路测量下来,虽然中间回家休整一次,但是仔细一算,新婚第一年,他累计在家不到两个月。对此,李国鹏用“有付出,有所得”和“心态平和”来评价自己的生活。曾经,他也有过“牢骚满腹”的时候,但不断增长的阅历让他渐渐地有了“平常心”。他说:“我们的付出体现了应有的价值,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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