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端六:中立的货币学
杨端六(1885~1966),长沙人,我国商业会计的奠基人
一个盛夏,杨端六一家正在吃午饭,忽然,空袭警报大作,几十架日本轰炸机压顶而至。所有人奔出去逃命,杨端六却往里屋跑,一时间,房子夷为平地,灰头土脸的杨端六抱着抢出来的《货币与银行》手稿,傻傻地笑。
70年后,这本标价32元、秋草一样颜色的经典书还在各书店出售,它已影响了好几代“经济人”。
长相并不富贵的杨端六,被誉为能扭亏为赢的商务“金柜子”,“我国商业会计的奠基人”,“声名仅次于马寅初的货币学家”。
在没有“会计”,只有“账房”的年代,杨端六的很多工作都是开创性的:1917年,当他还是个英国伦敦大学政治经济学院的穷留学生,就发表论文,第一次把现代会计方法介绍给中国商界。5年后,他出版了中国人自撰的最早的货币学著作《货币浅说》。他还首次向国人介绍“超等市场”(即“超市”)、“信托公司”这样的新概念。
我国旧时商业记账是流水簿,这种方法只能简单地表述资金收付情况,随着商事日繁,已是弊端重重。喝了几个国家“洋墨水”的杨端六归国后,1921年在商务印书馆工作,他对前来考察的胡适说,“馆中无人懂得商业,馆中最大的弊是不用全力注重出版而做许多不相干的小买卖,编辑所中待遇甚劣,终年无假期”。胡适认为“极中肯要”。杨端六锐意改革,以新式记账方法推动近代化管理,使这家书店扭亏为盈。这也是中国近代企业中第一次会计制度大改革。
自1930年代,他连续任武大经济系主任、法学院院长、教务长等。他治学勤奋,有人回忆他“在盛夏赤着上身伏案疾书,桌旁边放着一盆冷水。汗流如注时,就拧一把毛巾擦去汗接着写”。
他学问做得老实,当时不少书粗制滥造,将后面附录、参考文献等砍掉,而杨端六坚持学术标准,注意为读者自行查找文献和研究提供方便。有一本教材,他附录采用的参考书竟有120多种。
也有人指出,他的书理论非常扎实,但是缺乏有力的实证研究。杨端六回国后并未在财政机关或者银行机构担任过任何职务,这是他的一个缺憾。
好友苏雪林对在牛津、剑桥受过多年教育的杨端六有过这样的描写:“端六先生的性格是厚重,宽宏,心思尤其缜密,说话做事,都要经过几番考虑与打算,有一点害处,他都不干,必要时也会接受重大的牺牲,可谓百分百的经济学家风度。他是个‘君子’,但他却是一个由四书五经陶冶出来的‘君子’,并不是牛津、剑桥式的‘尖头曼’。”
他教学严厉,他要求学生读英文原版书,有一次考会计,考题是英国文官考试用的题:一个账簿被火烧了,一些地方不全,让学生根据一些会计事项、发票和其他资料把这个账补上。结果全班同学都被考倒了,最高分也只有73分。
杨端六一生远离政治,政治却不肯远离他。这位称自己“中立”的经济学家似乎左右逢源,一边被尊为“蒋介石的老师“,一边被毛泽东称为“党国故人、学术师友”。
因为给蒋介石讲过两次经济学,他得到一个“蒋介石老师”的名声。后来,蒋介石又任命他为军事委员会第三厅(审计厅)厅长,杨端六提出3个条件:不离学校,不离讲台,不穿军装。蒋一一答应。此后的4年,杨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到南京去上任,于是他成了国民党军中惟一不穿军装的上将。在后来的抗战期间,蒋又多次请他去重庆做官,杨都以侍奉老母为名婉拒了。
他告诫孩子:“不要黏上政治,政治就像恋爱一样,一旦陷进去就不能自拔。”
这位通识中外各种货币的理财专家,却一点不会理自家的财,抗战期间,他不做生意,也不会囤积生活资料,工资还是存入银行,生活十分拮据。这可难为了大小姐出身、“常常在黑暗房间高声背诵莎士比亚”的教授太太袁昌英,她第一次下厨用秤,竟将秤砣放在秤盘内,将要称的食物放在秤杆上称来称去。
这个缺少艺术气质的书呆子,日子也当“统计学上的表格”一般过,夫妻两个大学者用小本子记下“烹鸭”的办法:一、把鸭子捉来,二、用刀将鸭杀死,三、在沸水中去毛……
面对四大家族弄钱无算的贪婪,物价飞涨的现实,这个一肚子学问的学者却深感“一名经济学家的无奈”。偶尔,他流露出悲观厌世的情绪,问他活着有什么目的,杨答曰:“生下来不能死,就得活着,什么也不为。”
他一生著作等身,性格刻板,没什么爱好,婚姻也谈不上成功,唯一的乐趣是在院子里“像个老农一样种花草”。近半个世纪过去,人们渐渐遗忘这个曾经享誉学界的经济学家。女儿杨静远说,父亲已成为专业辞书上的一个干瘪的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