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权利社会里留住南京老城
这座城市必须表明态度的核心问题不是这些。这些大可从长计议。
南京眼下需要给出答案:老城拆迁乃至城市规划这一议题,是继续被权力所笼罩,还是能容忍进而尊重市民的权利?
权力的幻觉,在伤害了南京老城的实体以及许多南京市民的内心后,是被果断地击破,还是令人痛惜地成真?
我们拭目以待。
南京老城2006年就已半死。大规模旧城改造的名义下,“双拆”(拆除违法建筑、拆迁危破房屋)指挥部的强力从地图上抹去了颜料坊、安品街、船板巷、门东的多片历史文化街区。
很多人试图挽救南京。“关于保留南京历史旧城区的紧急呼吁”获得高层批示,大拆一度告停。
另一些人则念念不忘,誓取老城性命。于是今年年初,南捕厅、门西等现存的几片历史文化街区全被列入“危旧房改造计划”,并于春节后陆续启动拆迁。
南京老城即将死去。与之相随的,是这座城市的市民社会记忆。南京人说:帝王如走马,是市民支撑起了这座千古名城,而南捕厅、门西所处的老城南,就是南京历史最为悠远的居民区,在超过2000年的城市发展历程中,其空间尺度、街巷肌理、建筑风格,“有着陆续生长的痕迹,以惊人的生命力弥合了劫难的伤口”。明初建都,朱元璋没有拆迁这里的密集居民区,而是在东门外的郊野中,打造自己的皇宫区。
所以,拯救南京老城,不仅是一个文化命题,也是一个社会命题、权利命题。
权力说,我可以主导规划。于是出台了《南京市城市总体规划(2007~2030)》(其中历史文化名城保护部分,虽有最新的所谓“公众意见咨询后的调整方案”,但据相关专家比对,并无实质修改),与2003年的《南京老城保护与更新规划》相比,新规划中的保护范围缩水过半。
在此之前,南捕厅历史街区规划在没有公众参与,缺乏公开透明,未经成熟讨论的情况下,直接执行。这样的规划,被专业人士称为:“说白了,就是要那块地。”
老城南改造被再三强调为一项“民生工程”。然而与此前许多城市发生的事情一样,被悄悄“划拨”、“出让”给开发商的历史街区内,一再缩水的估算面积、远低于周边市场房价的补偿款,没有丝毫要尊重公民财产权的意思。不仅如此,持续发生的强制拆迁更直接摧毁了不少市民对公民权利的信心。
尽管这样,权利仍倔强地说,请用经得起法律检验的文本来说服我。国家法律法规明确规定:涉及重大公共利益和群众切身利益的决策事项,要进行听证。于是南京部分专家学者就总体规划修编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举行听证的申请。这是《城乡规划法》、《行政许可法》等相关法律法规赋予公民的权利。
然而权利受挫。相关部门以各种理由拒绝召开听证会,而希望代之以不具法律效力的座谈会。
这被视为总体规划提交人大审议前的一种拖延战术。申请听证的人士悲观地预测:只要人大代表一举手,强行拆迁的大军,立刻可以浩浩荡荡地开进南捕厅历史文化保护区(此前强拆虽在执行,但毕竟不是名正言顺)。拟建的“城中顶级别墅”的辉光,已经闪动在地平线上。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激烈对峙中,专家们败局已定,南京市民败局已定。
8月17日,尽管遭到相当一部分专家的抵制,座谈会仍召开。出人意料的是,由于同时发生的关键人事更迭,这场“让人绝望的会议”却传递出某些希望的信号。会议有如下内部精神:要把保护历史文化名城作为落实科学发展观的实践来看待、要把这作为考核干部的标准、要正确处理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和改善市民生活的关系、要探索新的方法。
从中看到的,多半依旧是权力,权利踪影渺然。但这无论如何意味着,权力正从自己的幻觉里摆脱出来,开始认清现实。而一旦摆脱了无所不能的幻象,权力的对面,就能有权利生长的空间。
我们期待决策者持续释放更积极的信号,比如听证会的召开。这不仅对于南京老城有重要意义,也将开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一个重要先例,更将是公民权利的一次重大落实。
发生在南京的事是一个象征。博弈的路途漫长而艰辛。
我们祈愿,在一个公民社会里,保留下南京历代市民社会的物质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