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总是自揭伤疤
他用别人的同情来取暖
“晓雯,其实我跟我老婆已经分居了。”回单位路上闲聊的时候,老丁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冯晓雯心中一惊,顿时警觉起来。貌似老实忠厚的中年男向未婚姑娘倾诉婚姻不幸,他有什么企图吗?
冯晓雯一边敷衍地“啊”了一声,一边迅速分析局势。怎么看老丁都不是那种花心大萝卜啊。
老丁原是合肥分公司的,前两个月才刚刚调到上海总部来。因为业务上冯晓雯帮他做了些联络,所以老丁见到她上司总会夸上两句。关系不错的普通同事,仅此而已。若不是最近这个项目需要技术部门支持,她跟老丁打交道的机会也很有限。
冯晓雯这边满腹狐疑,老丁那边自顾自地唠叨,他跟老婆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可是日子久了女人就嫌他是个书呆子,“见以前那些同学都住上大房子开上车子,就整天跟我吵,后来就分开过了。”
冯晓雯脱口而出“那你小孩呢”,刚说完就后悔了。“跟他妈,孩子高二了,知道怎么回事。”老丁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都湿了,“你说我都这个年纪了干吗要到上海来,物价这么高,交通这么堵,又人生地不熟一个朋友都没有,我是实在呆得难受啊!”
冯晓雯长这么大没见过老男人红眼圈,不知如何是好,赶紧安慰说:“以后让你小孩考上海的大学就好了。”老丁这才神色稍有缓和:“我现在也这么考虑,辛苦大半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嘛。”
说话间到了公司门口,老丁抱歉:“真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晓雯笑笑:“没事儿,说出来心里舒服点儿。”老丁深深吸了口气:“是呀,我来上海两个月,就今天跟你说说话,心里才舒坦一些。”
冯晓雯明白老丁是太苦闷了,婚姻不幸满盘皆输啊,这个年纪还要背井离乡,真是怪可怜的。此后在公司碰上老丁,冯晓雯都会特地跟他聊两句,单位几个小姐妹上食堂吃饭,晓雯有时也招呼老丁一起吃。
聊天的时候老丁总是静静地听,偶尔问一下姑娘们养恐龙偷菜玩塔罗是什么意思,然后就感慨“代沟啊代沟”,李楠她们都说这个大叔还蛮有意思的。
有回就冯晓雯和老丁吃饭,说起地域歧视。老丁说那时他刚出火车站,就被警察叫住查身份证,“我说是××公司的工程师,他们不相信,我就不客气地说,工程师人就不能长得黑,穿得破,再拎个蛇皮袋?”
冯晓雯哈哈大笑,老丁却脸色一沉:“我一个人起早摸黑的,回到家连个热饭都吃不上,还能穿什么样啊。”冯晓雯见他又想起了伤心事,赶紧把脸上的笑意收起来,安抚道:“你在上海可以叫个钟点工,这样生活上也方便点,等以后你小孩来了就热闹了。”老丁点头称是。
冯晓雯觉得跟老丁聊天,经常年龄换位似的,老丁像个迷茫困惑的小青年,她呢,十足一个耐心热情老大姐。
过了两天,冯晓雯跟李楠在会议室整理资料闲聊。李楠轻声道:“哎知道吗,老丁跟他老婆分居呢,这把年纪了,真可怜。”冯晓雯吃惊,这事怎么连李楠这个“小喇叭”都知道。李楠说就那天你去客户那儿,我们在食堂吃饭,老丁自己说起来的。
“对了,知道老丁为啥能调上海来,他跟我们老总是同学呢。”李楠继续爆料,“这人跟人也真差得远,以前是称兄道弟的同学,现在是上下级,换我,工资再高也不情愿。”冯晓雯吃惊:“这也是老丁说的?”李楠笑:“都是他自己说的,吃顿饭吐了大半天苦水,亏得我们几个轮流安慰他。”
冯晓雯想这老丁也真是,说这些不光彩的事情干什么,把自己整得跟可怜虫似的。冯晓雯决定私下里给老丁暗示一下。
冯晓雯还没找到暗示的机会呢,老丁主动上门了。那天几个姑娘上食堂,碰上老丁,大家边吃边聊股市。李楠说老丁做股票这么久了,牛熊都见了好几只了,一定早赚了。老丁说哪里,就那么点小钱怎么折腾啊。大家都不信,就是放着不动现在也早翻几番了吧。老丁苦笑了一下,长叹一口气:“就是翻十倍都跟我没关系,钱都在我老婆手上,后来她带着儿子上她妈那儿去了,全拿走了。”姑娘们不约而同“啊”了一声,同情地摇摇头。
冯晓雯见老丁又不打自招了,暗地里着急,这人啊,什么不光彩的事儿都往外说。她使劲地使眼色,偏老丁兀自说个不停:“就现在我每个月工资的一半都往她那儿寄呢,儿子上学要钱,补课要钱,出去玩也要钱……”年轻姑娘都是同情心泛滥的,七嘴八舌地安慰老丁,还很八婆地扮专家出主意。李楠说,老丁你在婚姻里太弱势了,要强硬些,先维护住自己的权威,才能维护住婚姻。小欣说,老丁你就直接摊牌,要么带儿子来上海,要么拜拜,看她怎么办……
大家叽叽喳喳不停的时候,冯晓雯突然发现,老丁的脸色是那么愉快安定,眼睛里甚至有笑意。她突然明白了老丁为什么逢人就自揭伤疤——他把血淋淋的伤疤展示给别人看,然后在别人的同情可怜中获得被安抚的温暖。
这温暖所带给他的快乐,远远超过伤疤的疼痛。
倾诉不过是为了找个垃圾桶
新的合租伙伴让安然满意极了。这个叫潇潇的姑娘生活简单规律还爱干净,比起以前那个内衣袜子满屋跑又喜欢见网友的老姑娘,简直像个天使。
潇潇住进来没两天,安然接到潇潇妈的电话:“潇潇没什么社会经验,你当她是妹妹,多帮她啊。”安然满口答应。她在家里是独女,习惯被人宠的,现在突然有人要靠她罩着了,立马成就感爆棚。
潇潇果然啥事儿都喜欢跟安然说。没出一个星期,安然对她的家庭情况、工作情况已有了个全面深入了解。原来看似安静乖巧的潇潇并不快乐。
潇潇的家是个重新组合家庭,潇潇亲爸过世早,她妈带着她嫁给了现在这个爸爸。潇潇最大的理想是找个好工作,然后把她妈接到北京来。“安然姐,我妈年轻时可漂亮了,要不是家里太穷了,她也不会嫁给我爸。”她拿出照片来,“看,我爸个儿还没我妈高呢,长得又难看。”安然觉得她甚孩子气:“他对你好吗?”潇潇冷笑:“好什么,连件新衣都不舍得给我买。初中放暑假我就去勤工俭学了,帮人卖报纸,问我多大了,我就骗他们说16岁。”
潇潇满肚的怨气拦不住:“他对我妈不好,以前我妈到邻居家串门回来晚了点,他就把我妈锁门外……”潇潇控诉了一堆她爸的“恶劣行为”,安然也觉得很有必要救她妈于水火之中了。
潇潇父母后来倒是来过北京,老人有说有笑挺和睦的。但因为潇潇之前说的那些“家丑”,安然见了潇潇妈,总觉得有点儿可怜。
工作也不让潇潇满意。她不止一次地跟安然抱怨现在的公司工资太低,工作太无聊。安然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劝她换工作算了。“唉,换也换不到什么好工作。”潇潇叹气,“要不是我在以前的公司闹了点儿小错,也不至于这样。”
她给一个批发商客户发邮件报价,结果稀里糊涂地点错文件,把生产商的报价和联系方式都传给客户了。老板问怎么客户询价之后再没回信。潇潇装傻,我也不知道啊。结果公司邮件都有存档,老板一查就查到了,狠狠把潇潇骂了一顿。过两天老板让收一份重要传真,潇潇随手往自己桌上一搁,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资料混在一起,竟再找不到了。“就为这两件事把我开了。现在工作不好找,找了两个月都没回音,这个是我同学介绍的,他嫌工资低没去,就推荐我了。”
听得多了,安然有时候也不耐烦起来。可是见潇潇掏心掏肺地把自己的隐私都说出来,又不好拒绝。她没想到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没多久,潇潇恋爱了。
安然刚要恭喜潇潇,这姑娘撇撇嘴差点儿哭起来:“安然姐,可是我觉得他好花心的!”潇潇说有时候一起吃饭,男友不停地收发短信,打个电话也避得远远的,生怕她听到似的。但潇潇好几次在出租车上听到他手机里传来嗲嗲的女声。
安然说那干脆问个清楚啊,不行就早点分,男人专一最重要!潇潇摇摇头:“我要直接问了,他肯定会指责我不信任他,他要生气了要分手怎么办啊,我那么喜欢他。”
以后只要潇潇一起疑心,回来也不管安然是否有空,就絮絮叨叨地说男友这个那个可疑行为。安然听得头昏脑涨,劝她又不听,暗想这又何苦呢,打肿脸充胖子。
周末,安然正在房间里悠闲地看书喝茶,只听得外面“砰”一声门响,接着就听到潇潇带着哭腔拍门:“安然姐!安然姐!”开门一看,潇潇已经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在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的叙述中,安然好容易弄清了大致原因。原来潇潇在男友家发现了他和别的女人出去旅行的机票和照片。逼问之下,男友承认了同时还在跟其他两个女性交往,“他说又没有结婚,大家都谈谈看嘛,安然姐,他……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啊!”
潇潇一边抽泣一边哭诉自己对男友是如何如何地好,而男人是怎样怎样的不珍惜。安然几次打断她“算了算了”,她歇一口气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个不停。
安然倒了茶回来,发现潇潇已经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安然忽然意识到,潇潇事无巨细地跟她倾诉,其实不过是为了找个宣泄的垃圾桶。家庭不幸也好,工作不顺也好,还有感情烦恼,她不停地说,并不是要从安然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和指点,她只是要把闷在肚子里的烦心事儿都说出来。说完了,她就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