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显是谁
在北京市经济适用房公示中，人们发现，这个叫“高明显”的人拥有一个独特的身份证号：18个“1”。尽管相关部门作出澄清，但人们还是难以抑制自己内心的疑惑，并开始试图寻找高明显。有人说，寻找高明显的过程，就是一个寻找公开真相的过程——
（图片制作：朱文涛）
对许多人来说，“高明显”成了一个吊足胃口的神秘人物。
几天以来，寻找“高明显”，成了这座城市不少人热衷的事情。人们打开搜索论坛，登录政府网站，甚至向身边的人互相询问，徒劳地寻找着蛛丝马迹。
在北京市1600多万常住人口中，市民高明显原本名不见经传。他的名字，也曾悄悄出现在几份官方文件上，都被人忽略了。但突然，许多人竭力想找到他——尽管他们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人们希望确认他的存在，并确证在他身上没有发生过某些有碍公平的事情。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那串奇怪的“身份证”号码，谁也不会注意到高明显。
几天前，在北京市发布的“经济适用住房市级备案结果公示”网页上，有人从49206个人中发现了高明显的名字。在名单第1721页，他被排在17205位，位于一名“70”后和一名73岁老人之间，登记编号是J040800495。
人们发现，这个刚刚获得了购买经济适用房资格的居民，“身份证号”一栏中，填了一串让人匪夷所思的数字：111111111111111111——共有18个1。
这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身份证号码，但它和许多不可能的事情一样存在了。经验丰富的网友，迅速将其命名为“最牛身份证号”，并附上自己的调侃。最早将截图传到论坛上的网友根据现行身份证号码的规范判断：他生于1111年，今年已快900岁。这个说法在网络上不胫而走，其中一篇的标题噱头十足：《最长寿者898岁，你信吗？》另一位评论员则在电视节目里公开宣称，按照这个出生日期，高明显应是“北宋人士”。
调侃并不能带来更多信息。关于高明显本人，被公开的东西少得可怜，从公示中，人们可以得知，他是宣武区的居民，被保障人口为“两人”。关于这个神秘的人，这是人们起初能得到的最详细的资料。
然而，这些信息丝毫未能抵消“最牛身份证号”带来的冲击，尤其是在一次关系到许多人的经济适用房公示中。一个问题在四处散播：高明显是谁？
在质疑声中，主管部门终于打破沉默。8月29日，北京市宣武区住房保障部门的工作人员向前来询问的北京当地媒体作出澄清。根据这个澄清，高明显因为某些原因而没有身份证。办理身份证需要有住房地址。与此同时，高明显也没有住房，要申请住房，需要身份证。
按照这个解释，市民高明显陷入了一个逻辑的悖论之中。为了解决这个悖论，主管部门在“报请北京市”的批准之后，为他特设了由18个“1”组成的编号，代替身份证号。不过，在随后的追问中，工作人员拒绝透露关于高明显的更多信息，以及使高明显陷入这个悖论的原因，给出的理由是保护“隐私”。
“身份证号码”风波暂告一段落。但关于“高明显是谁”的问题，许多人仍一头雾水。甚至，伴随这份语焉不详的“澄清”而来的，是人们更大的好奇和质疑。
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并不容易，人们在最开始的时候一无所获，得到的只是重复过很多遍的消息，以及电话里相关工作人员“领导开会去了”的惯用搪塞。在网络上，有好事者搜集所有信息为他制作了一份独特的“简历”，却未能描绘一幅清晰图景：
姓名：高明显性别：被有关部门保密年龄：被有关部门保密身份证号码：111111111111111111
在电视节目里，戴眼镜的男主持人用冷静的声音号召大家，对高明显的身份继续“较真儿下去”。
而管理部门也有所行动。8月31日，当网友们再一次登录“经济适用住房市级备案结果公示”网页时，发现那串18个1的身份证号码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围绕着“高明显”，人们各展其能，惟独他本人，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尽管如此，关于北京市民高明显——只要他确实存在——还是有几件事可以确知。
可以确定的事情之一是，他生活在一个房价飞涨的国家。一个多月以前，他所在城市的媒体刚刚发表过《北京楼市步入均价3万时代》的报道，同样的涨幅，也存在于其他许多城市里。网络上，关于房价是否过高的争论，稳稳地占据民生话题的首位，房地产开发商可以被归于最不受网民欢迎的人群。
还可以揣测，高明显一定亲身见证了“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等住房保障制度的产生和发展。他一定听说过，就在前不久，连续在几个城市发生过经济适用房分配舞弊的丑闻。他也可能知道，一方面，许多没有房子的居民挤破了头希望自己可以得到一个购买机会，另一方面，以“经济适用房”、“廉租房”名义建筑的住宅，屡屡被有钱人入住的尴尬现实屡禁不止。他还可能恰好通过报纸读到如下事实：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一名有名望的老经济学家顶着人们的斥骂，反复建议廉租房户内不建厕所，只建公共厕所。
我们还通过模糊的信息获悉，高明显失去了户口。那么，鉴于他的经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听说过一些类似的事，都是关于被户口改变的命运。比如，因为没有身份证，一个小女孩长到16岁，却始终不能去学校读书——尽管她渴望读书。比如，因为身份丢失，一家5口人都被耽误了人生。
还有一些事情，就在高明显的身边发生，并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们对他身份的信任。许多时候，“隐私”在管理部门那里，并非完全意味着一种合理合法的保护，而常被当成一种不予公开的托辞。远的不说，就在不久前，一名河南小伙子依法申请他所在的市政府部门公开信息时，得到了不少以“隐私”为由拒绝公开的答复。
高明显是否得知人们对他并不友善的追问？他会不会觉得有些恼火？一切都不得而知。因为如果一切属实，那么他本身是无辜的。不过，考虑到上述这些事实，他也许能平息怒火。当他以一个极特殊的“身份证号码”获得了购买经济适用房的机会，并且他的身份以“隐私”为由，被严密保护起来的时候，他无法不成为焦点。
甚至，很难说“高明显”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被过多灌注意义的象征，围绕在这个名字周围的，是长久以来因舞弊、遮掩等种种弊端所堆积起来的不信任。也很难说人们寻找的究竟是“高明显”，还是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真相，因为被过多愚弄，只要没有真相，很多人都选择怀疑。
9月1日记者发稿前，这份寻找部分有了结果。在反复追问之下，北京市住房保障办公室公布了关于“高明显”的部分细节，人们的某些疑问可以得到解答：高明显，43岁，与女儿同属被保障人口，因服刑而被注销城市户口，现已被释放，原先的户籍住址为其父亲住房，但因为已经拆迁，所以未能解决户口问题。
这个解答有些迟到，但总归是出现了。人们也终于可以为苦苦追寻了数日的“高明显”，理出一个略微清晰些的面目。他们也许要停止寻找“高明显”了，但很难说下一次他们是否还要再寻找别的什么人。
而高明显也终于可以消停消停了。在某个日子，这位43岁、没有身份证的父亲，经过无数次争取，终于被幸运地抽中，获得了购买属于自己房产的机会。他一定未曾料到，出于他完全无法预料的原因，他的名字会因此而随着媒体和网络四处传播，并被冠以种种荒诞的猜测，变得无比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