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情感拒绝的"常识"
再认真地把思路理一理,发现答案其实非常之“浅显”:我们很多时候之所以不愿意回归常识,或者,常识很多时候之所以并不能给我们破蔽解惑,只是因为对这些常识我们情感上排斥,我们心里不喜欢。
至今仍有约半数美国人相信,人是由上帝造出来的。这是在科学最昌明的国家,进化论早已是人人皆知的常识——不过,这常识不招人喜欢。
去年拉萨“3·14”事件发生后,著名专栏作家、旅英学者刘瑜曾跟若干“自由知识分子”(刘瑜本人其实也是他们中间的重要一员)在网上进行过一系列辩论。其中有一个辩题是:西方媒体的歪曲报道是不是有意识的?刘瑜的答案是:是。她的依据是:她所见的英国媒体,竟然一直没有就此事件采访报道藏学界的看法。英国是很有几个世界知名的藏学权威的,而他们中间即使最反华、反共的学者,也会告诉你:在1951年解放军进藏之前,或者在1949年国民政府垮台之前,西藏早就是中国的一部分,而根本不像西方媒体宣传的那样,是一个被共产党吞并的独立国家。西方媒体不依职业惯例去采访专家学者,只能有一个解释:这些专家学者所提供的历史常识,西方媒体不喜欢。
反思“3·14”事件和“7·5”事件,学界有一种很流行的观点:民族问题,通常都是个治理问题;治理问题,说到底是个民主问题;而最理想的民主治理形式,是美国人所发明的联邦制民主。说这样话的,并非刚刚开始阅读林达、一脸羡慕地向世界张望的大学新生,而是早已读了万卷书外加行了万里路的大学者。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常识:如果“民主”了就不会再搞分裂,那非洲大陆应该至今还都飘扬的是英法两国国旗;而正是“联邦制民主”的老祖宗美国,曾为了种族问题闹分裂,打得血流成河。谢尔曼大军过处,一片焦土:“我就是要让南方人和他们的子孙得到刻骨铭心的教训,永远不敢再想要独立!”此后美国不再闹分裂,或许跟谢尔曼的誓言有关,跟“联邦制民主”有何关系?
明明知道还那么写,只能有一个解释:这样的常识他不喜欢。
“常识”包括“日常的知识”,也包括“日常的道理”——所谓“常理”。违反常理的事物,总是可疑的。许多年前,我曾跟第一个因报道河南省临颍县南街村“先进事迹”引起了全国轰动的记者同事辩论。这位同事的报道中提到一个非常“生动”的细节:南街村党委书记王洪彬威望甚高,村民们家家都自觉地挂起了他的照片。我说:这违反常理!首先,中国的老百姓表达感激和敬仰之情,有各种各样的方式,绝无可能800多户人家统一采取同一种方式;第二,假定村子里先有一两百户人家“自觉”地挂上了照片,必然就会对其余的人家形成压力,想挂不想挂的,最后也都只好跟着挂;第三,即使大多数人都想挂他的照片,也得手里有才行,这照片必定是有组织地发放的。
十多年来,到过南街村的社会名流多了,充满深情的赞颂文章也多。却没有一篇文章,能释去我上述源自“常理”的疑云。南街村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情感符号甚至信仰符号,各种不讨喜的“常识”无所施力焉。
最最起码的常识,“元常识”,应该是“吃饱了不饿”。但就是这样的常识,也不见得具备征服人心的力量。像我这一代挨过饿的人,还正当壮年,记忆力尚佳,却已时时可以听到极左翼名流高歌“人民公社好”“三面红旗万岁”——当你不喜欢某一种常识的时候,完全可以当这种常识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