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大俗菜 听大俗歌 看大俗妞
但我很快发现,我的味觉被眼睛欺骗了。嘴里嚼着的,是那种宽宽的、黄黄的、炖得很烂的豆角。它们绵软地入口,死心塌地地趴在嘴里,任我咀嚼,就像温良恭俭让的古典良家女子,将人的欲望抚慰得无微不至,却默默隐忍着不求回报。霸道的人最容易让温和柔顺打动,在吞咽的时候,味道却强硬而铺张,带着浓重的肉香,顶着我的上颚,恋恋难去,催动牙齿不断贪婪地劳作。而且咀嚼的发动机一旦启动,就很难停止。
油豆角带着肉的口感,排骨却带着豆角的清香。如此的相得益彰,实在想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安在这道菜的头上。
几个回合下来,终于明白以貌取人是多么脆弱。我眼前的这盆排骨炖豆角大土丫头,摇身变得花枝招展。
主人解释,猪是刚杀的,豆角是新摘的,没有厨艺,就图新鲜。
用“闷骚”来形容东北菜很合适——看上去粗放乌涂,只要唇齿间对它一亲近,就试出性感来了。人家凭的是实力!
就像只有比基尼比赛,才能看出美女的真实曲线,本质不逼近看到的性感只能是幻像。“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落在饭锅里”,白山黑水的辽阔和富饶,让世世代代的东北人懒得给他们的美食穿花衣服,直接看你震撼就行了。
我一直瞧不起北京人自以为是的贪吃生活。馆子虽多,色香味俱全,却是假的。肉都是外地运来的,菜都是二道贩子倒来、快脱水的。看看大超市的冰柜里,塑料纸包着的里脊肉,用粉红色灯光照着,看上去是新鲜了,可舌头能用灯光骗吗?
美食包含三层功夫:第一层外观,注重色泽;第二层实力,油的爆炒有力;第三层是调料卓绝,这是跟美国人学的,超市里到处是各色调料,懒人把什么吃食往里一搅拌,总能七七八八,蒙混过关。
可你想想,一堆烂肉即使被各种高超技术包裹十遍,它不还是烂肉?
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人说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
在北京,很多人看不惯小沈阳的一夜成名。
我说,在北京的娱乐圈,有几个艺员能像小沈阳基本功那么扎实?那些唱歌跑调,说话哼唧的人尚且能成名。小沈阳,身材挺拔,能玩儿小杂技,嗓子随意地飙高音,还学谁像谁。他凭什么不能火爆?
有朋友评价:二人转的成功,在于它能伏下身段。不怕俗不怕丑。
可在我眼里,艺术从来就不只是芭蕾与钢琴。
二人转就像一大盆的豆角炖排骨,炖得烂烂的,炖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滋味深入骨髓。他俗能俗到家,但雅,也能拔上三个高音区。二人转荤段子带着杂耍,口技伴着演唱,小品带着舞蹈,相声加上戏剧。哪个二人转演员是混饭的?在这个人才济济的肥沃土地上,他们就是十八般兵器样样来事,就是唱念做打生旦净末丑说什么来什么,显了能耐还要把你逗晕。看腻了铺天盖地的虚假声光电表演,大家回过头来喜欢二人转,看小沈阳们一人折腾出一台晚会的真功夫,太正常不过了。
盛满一碗黑土地生产出来的白米饭,拌上排骨炖油豆角,热腾腾,暖洋洋,那是踏实的温度,扎实的味道。往日绞痛的胃,也懒洋洋地舒展起来。
让那些吃着激素、苏丹红还自命高雅的人,“高雅”去吧。我就是喜欢在东北吃大俗菜,听大俗歌,看大俗妞,还崇拜着大俗演员。我觉得这种大俗的感觉很享受,一点也不俗。
不离开北京往往不能意识到人生的美好,不来到东北自然无法领略美好人生。是不是有首歌:谁的口水在飞,那是离开东北的人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