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智者,敢于直面粪便
以公共卫生系统为历史学者所称道的古罗马开了先河,但彼时的公厕显然是奢侈品,权贵们围绕着厕所中央的雕塑和喷泉排排坐,俨然高级社交场合;路易十四深得古罗马真传,为了显示自己卫生习惯良好,尤爱坐在马桶上待客;在英国,最早的冲水马桶安装在伊丽莎白一世在泰晤士河畔里士满区的宫殿里。终于,抽水马桶大量生产的时代于19世纪80年代来临,习惯于在野外解决问题,或者半夜将夜壶中物倒出窗外的平民们也能享受到这一“文明”了。
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是,人们开始对如厕这种行为羞于启齿,高贵女性用“补妆”来掩饰在卫生间逗留的本质,孩子们在学校里甚至会因为正常的大便行为而被揶揄嘲笑。
这种“进步”让日本免疫学、寄生虫学博士藤田纮一郎感到无奈。在其著作《大便书》中,他试图消弭人们对于粪便的各种偏见。譬如世界上最昂贵的咖啡已经不再是备受小资追捧的蓝山咖啡,而是印尼的鲁瓦克咖啡,产自一种狸猫的粪便;黄莺的粪便则是美白洗面奶的重要成分。
这听上去有点恶心,也会激起人们“现代人为了美味和美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反应。但早在清朝,慈禧命御医制作的玉容散中就有“白丁香”、“鹰条白”、“鸽条白”的成分,它们分别是麻雀、鹰和鸽子的排泄物。难怪藤田看不惯现代人对粪便的过度紧张,一再呼吁“有点肮脏也不要紧”。
如今,在以干净整洁著称的日本,几乎找不到天然粪便的痕迹,粪便作为养料的自然循环逐渐消失。被文明的冲水马桶吸走的粪便会经过排水管进入净水厂接受污水处理。在那里,大约80%的粪便会变成水,一部分流入海里,其余作为街头的喷泉或工厂用水,还有一些则回归到冲水马桶。现代排泄物循环体系里,粪便在地面下一层层回绕,难以“物尽其用”。曾经,这些天然肥料帮助植物茁壮成长,而适量的细菌则帮助将腐叶等有机物分解成无机物。
更糟糕的是,由于粪便被“妖魔化”为污秽之物,现代文明开始忙不迭履行扑杀粪便的任务。儿童从小被灌输粪便肮脏的观念,忙碌的成人一再压缩坐在马桶上的时间,以至于很少有人会关心这样一个事实──粪便呈现的状态与健康状态息息相关,无论颜色、形状和气味,都有可能透露平日被我们忽略的身体信息。
先别着急捂鼻子,试着心平气和地观察一下它们:细长型源于缺乏锻炼和节食,黏稠型是由于过度劳累或寄生虫作祟,水液型则是因为吃了太多高脂肪高蛋白食品或疏于保暖。至于健康完美的大便,形状应当如同饱满的香蕉,色呈金黄,重量约为100~200克。
日本著名棒球手水原茂承认,自己在大学棒球社当领队的时候,经常询问先发投手早上大便是否浮起。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领队就会让候补投手赶紧做热身准备。这种看似原始的选人方式颇有其意义。粪便漂浮,显示饮食中摄取的过多纤维在肠道中发酵,产生大量气体;粪便下沉说明饮食中主要摄取物质为动物性蛋白,投手会体力充足。因此,均衡饮食下的健康大便应该浮起一小会儿,然后慢慢下沉,留下一串气泡。
粪便还能传递排便者的心理健康程度。重压之下的日本上班族有八成面临排便问题,48%的女性为便秘所苦,其中七成人5天才排便一次。与之相反,男性则多为腹泻所困扰。目前日本壮年期男性当中,约有1/10正遭受“过敏性肠道症候群”困扰。一下地铁就飞奔去厕所的男性数量之多,导致日语中出现了一个新词语——“车站停车症候群”。
紧张与压力是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藤田博士发现,持续承受压力者的肠道内菌群严重失衡。大肠杆菌和产气荚膜梭状芽孢杆菌处于绝对优势,而它们的存在会令肠道蠕动变差。尤其是后者,极易令大肠内的物质腐败并产生致癌物质。相比之下,帮助提高免疫力的乳酸菌和比菲德氏菌变得奄奄一息,数量只占菌群总量的13%。
如此来说,一个过度光鲜整洁、不允许粪便出现的社会可能使人类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藤田博士每年都会去一趟印尼的加里曼丹岛。在那里,厕所建于河川表面,如厕时肛门会有一种微妙的温热感。那是一种当地称之为“IkanBubusu”的鱼类正在例行工作,它们很喜欢食用人类的粪便,“如果不让便便健康一点,就好像对不起鱼一样”。
当然,随着地球人口的膨胀,古老的生态循环已跟不上粪便的产出速度——仅日本17个小时排便总量就能掩盖摩纳哥。作为文明标志的冲水马桶,自有其存在的理由。
但面对一个能让你更了解自己的东西,避之惟恐不及显然不是一种正常的心态。藤田想要借此表达的观点很可能是:直面马桶里的粪便吧,正如你必须直面这个世界。
《大便书》
[日]藤田纮一郎著
吴锵煌译
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