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倒驴”的草原逻辑
男主人和他的朋友坐在帐篷的上坐,我们这些外地来的如小学生般,每人一个小板凳,老老实实排在长长桌子的两侧。
1.85米的主人很快决定先礼后兵来驯服我们,以尽快让这些客人进入幸福状态。他用威严的眼神扫视我们之后,忽然说,我是青光眼,医生说没治了。你们来我家,是贵客,所以我必须招待好。他拿起杯子先连喝了三杯。
北京女子自然看不下去了,立刻劝“这样下去可很危险,身体是第一位的”。
当过连队指导员的主人才没心思听这种老套的城市逻辑,大手一挥,我的一个战友肝硬化,为了朋友连喝了三天酒,最后一个人倒在回家的路上再也没有回来。
说得很悲壮,就好像在谈论一个英雄。
我忍不住撇嘴,醉生梦死的生活难道还好么?他立刻捕捉到我的情绪,指着我说,你看我的朋友为了陪你们,胃出血出院才几天也来跟你喝酒,人活着是需要精神的,不敢喝酒的,上次我让马拖着跑了一圈。
被“绑架”着,我们外乡人都酩酊大醉,男人们更是作为贵客,要当众吃下乒乓球大的羊眼。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天已经大黑。几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帐篷外的草地上。此时,繁星满天,银河当空,万籁无声。
朋友说,我们只喝了50几度的闷倒驴,不是英雄好汉,只有畅饮了67度的闷倒野驴才算来了草原。
耳朵被朋友震慑,我的眼睛却被镶金缀玉的璀璨星空震慑了。银河横跨头顶,流星每隔几分钟,便有一颗哗地划过。
这是久违了的,属于草原人的星空。
据说,每一颗星对应一位历史上的战神。是的,蒙古族的战神最多。
在800多年前,欧亚大陆黄沙翻滚。成吉思汗带领的骑兵,四处征战。每天大家解开腰间的皮囊,咕咚咚地灌下美酒,然后圆瞪着火红的醉眼,骑上战马,向着一座座的城池冲锋。
在他们的逻辑里,并没有先进生产力必将战胜落后生产力的公理,没有高GDP无法战胜的教条。成吉思汗带着他成群的儿子,只想涤荡天下,成为统治一切的英雄。
草原人也许质朴也许简单,但他们是见过世面的,不会为我们所谓的科学理论所屈服。我们城市人认为香车豪宅无疾而终是生命的价值,而马背上的民族,则赞美英雄,哪怕年少战死马革裹尸也风光无限。
满天的星星,真亲近,我渐渐收起了刚才的敌意与固执。那些,不是恶搞,不是强迫,是草原人执拗地希望所有客人享受到他们曾经的荣誉和生活。
我们这些在城市里五音不全的人也扯着嗓子唱起了布仁巴雅尔的《天边》。蒙古族朋友很耐心地听着,说好啊好。难道不跑调了?受到鼓舞的胸腔澎湃起来,一首首将童年以来会唱的歌都倾倒出来。“名与利,让我们就像柜台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大闸蟹。”有人大声说。
有人冲进帐篷,捧出了那瓶没动的“闷倒野驴”,每个人都认真地咕咚了一口。
很刺激,一条火龙从嗓子眼蜿蜒至胃,一阵霹雳闪电。继而眼泪汪汪。
一直感觉自己每天周而复始像驴一样工作,今天终于尝到了野驴的味道。朋友反省说,驴虽然不满意自己的状态,却很难变成野驴。我们这些所谓的蒙古人种身上的快乐基因就像休眠了的火山,只有被强迫才能重新喷薄。
草原的地面,很硬也很软,它适时地如摇篮般摇动起来。我似乎意识到,自己就是土地的孩子,乖乖地睡去,灵魂才能和着歌声起舞,融化在银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