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两位青年愚公
每当故事的主人公许登金和滕继功瞪着闪亮的眼睛,一字一顿地从嘴里挤出“我要把荒山变绿,我已经干了11年,还要继续干下去”时,所有人都会睁圆双眼,皱眉,摇头,末了再加一句“真是疯了”!
看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八师石河子市石河子乡这片绵延不绝的苍茫荒山吧:除了一坨坨枯黄的、极耐旱的针状野生植物,没有鸟鸣声,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唯一的新鲜气息就是羊群经过时留下的粪便。世居于此的老人们一再印证,从未在荒山上见过绿色。
在很多人看来,把荒山变绿,这是根本无法实现的白日梦。
两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儿偏要承包这片荒山,一干就是11年。
那一年,许登金19岁,滕继功23岁。
没电视,没音乐……寂寞难耐,晚上,他们细数星星
为投入全部精力,许登金和滕继功将家安在荒山里。
没钱买砖瓦、水泥,他们学兵团老一代军垦人搭起了地窝子。
四处借来的几千元钱全部用来购买树苗。他们选的都是能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树种:沙枣树耐旱,枣树抗干,一共买回4400棵树苗。
不分白天黑夜,夜里哪怕仅有一点点月光,他们都会疯狂地平地、挖坑,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有时,一天能挖300多个树坑。
这片荒山的面积究竟有多大?许登金说,足足有8万多亩。他们要绿化的,只是其中的一座。
最难耐的是孤独。
许登金习惯了用阿Q激励法。早晨起来,“我爱我们的祖国”,大声吼出一段歌曲之后,昨日郁积的疲惫霎时烟消云散。走在去干活的路上,他眼里常常被幻觉溢满,他会兴奋地指着一片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对自己说,这里以后会成为苗圃,这里是林带……
那时,滕继功已经成家,有了女儿,荒山上,有时只有许登金一个人。
他太寂寞了,不干活时,山上静得没有一点儿声响。起初他爱自言自语,偶然被附近的村民看到,会被吓一跳:“怎么像神经病一样?”
为了解闷儿,滕继功从村里找来一只狗,哪知,这荒芜之地狗都害怕,一到没人时,狗就头都不回地跑回村子。
许登金不得不花30元买了只小黑狗,像喂养孩子一样悉心照顾它,狗不停地叫唤,在荒山深处制造了很多回音,他心满意足。
两个人时,山上没水没电,他们没有电视可看,没有音乐可听,没有任何消遣。每到明月高悬的夜晚,两个年轻人就会抱着褥子坐在荒山最高的山坡上,迎风遥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石河子市区,细数星光点点……
一年又一年,种的树都枯死了,梦想几乎破灭
入夏,他们欣喜地观察着初冬栽种的树苗不断成长:抽出嫩芽,长出绿叶。
荒山上,最难的是缺水,他们不得不到几百米外的村庄水渠里接水,装满一大桶后,再用铁架子车推到山上。一桶水只够浇几棵树,一天他们不知要跑多少趟。
天气越来越热,毒辣的太阳烘烤着荒山,温度远超40摄氏度。
烈日照射下,一瓢水刚浇到树坑里,转眼间就被饥渴的土地吸得不留痕迹。树苗清晨还是绿油油的,中午就蔫了,晚上则晒得干枯,轻轻一碰,就碎了。
盛夏过后,整座荒山只剩下枯死的枝条。这两个落寞的年轻人难以接受,常常站在苍茫的山头上声嘶力竭地呼喊,发泄完了又互相鼓劲:“头年种,不得法,明年一定会好的!”
他们继续用热情播种。秋天,他们到市郊成片的白腊树林里拔种子,挖树苗。第二年,他们种上了更为耐旱的白腊,第三年,是落地生根的榆树,第四年……
一年又一年,荒山上留下的只有一棵棵矮小的枯枝,冰冷的现实几乎击碎了他们的梦想。
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除了两人相互鼓劲,身边的人都不理解他们……
几个月没回去看父母,许登金打算回家看看。虽然他知道,每年仅有的几次见面只会无休止地争吵,但一个人在荒山上呆得太久,实在太孤单寂寞,家是他唯一的依靠。
那一年,村里的风言风语特别多,有熟人甚至几次三番到许登金父亲家里数落两个年轻人在荒山上如何像野人一样,虽辛苦劳作却没有任何收获。老人羞愧难当。
争吵中,许登金仍执拗地说:“荒山绿化是我一生追求的事业,我决不放弃。”
父亲愤怒了:“你再执迷不悟,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
此时,看热闹的村民已经把家里的院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唯一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许登金绝望透顶。他踉跄地跑出家门,买了一瓶“乐果”杀虫剂,准备一饮而尽。深夜,许登金蹲坐在树林里,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太心痛了,没有人理解我的追求”,毒药到了嘴边,刺鼻的味道让他渐渐清醒起来。
他不断地问自己:“我难道就这样轻易死去?我存在的个人价值在哪里?我就这样当一个懦夫吗?”
他决定活下去,证明自己行。
许登金决定用半年时间到别处看看,河南、陕西、甘肃,每到一个地方,白天他在菜市场、建筑工地打短工维持生计,晚上露宿街头。半年后,他扛着一袋树苗,径直回到荒山上的地窝子,树苗的品种是在新疆一些平地上都难以种活的樱桃、牡丹、香椿、梧桐……
此时,对许登金来说,荒山绿化已经不仅仅是栽一棵树,而是为了自己的信念、理想和追求。
现在,他们常常伫立在山头,看荒山一点点变绿
日子有“过”过来的,有“熬”过来的,而藤继功说,他们是“挨”过来的。
他解释说:“没有生活来源,没有一点支持的声音,只是两个人孤独地种树。我们甚至想不到,今天这把挂面吃完后,明天该吃什么。”
那时,在藤继功的爱人和孩子面前,常常只摆着一盘菜:油泼辣子。
在荒山种树,接触不到任何外界信息,许登金和藤继功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思想,在8年后开始转变。
在此之前,他们用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情一直执着坚守,不考虑任何经济效益,只是想在荒山上栽树,哪怕只成活一棵,也是莫大的成功。
从理想走到现实的思考,是许登金在一个个漫长的冬夜里,用酒瓶盖喝两元一斤的散酒不断麻痹自己的神经时产生的。
“突然发现,我们只是盲目地、自顾自地发展,外界是什么样,一无所知。”许登金说。
他们开始找新的路径。没钱,就用承包荒山的土地证抵押,架电线、打井、修路、铺设节水滴灌带,进行整体规划。2008年,寸草不生的荒山上终于出现了点点绿色。看到栽种的油桃树、无花果树结出果实,许登金和藤继功脸上溢满笑容。
只是这时在外人看来,有了些许的希望。
许多人想不通,用11年的青春当赌注,去做一件周围人都认为没有希望的事,“为了啥”?
“为证明自己”,许登金和藤继功从心底里蹦出这句话,没有半点含糊。
他们说,许多人不了解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认为第三代兵团青年不能吃苦、经不起摔打,固守在老一代军垦战士在荒漠戈壁中铸剑为犁艰苦建设出来的新城里没有追求,抑或选择东南飞。“我们要证明,兵团的第三代也是好样的!”
11年前,19岁的许登金入伍3年复员回乡,看到村里有些年轻人不是打牌,就是睡觉。他不愿一生碌碌无为,就经常去找邻村好兄弟藤继功,藤继功当时同样处于煎熬中。两个踌躇的年轻人时常来到无人的荒山上诉说苦闷、探讨人生,并在荒山上立下誓言,要把荒山染绿。
虽然生活条件好些了,但他俩有个相同的习惯,种树时从不带手机。他们要安心种树,怕杂事分心。
现在,他们常常在黄昏收工后,伫立在荒山最高处,看着光秃秃的荒山一点点地被染绿。
荒山之变印证着两名青年的变化——年龄一年又一年地在增长,他们变得更加成熟、坚强、自信,同时用荒山之变诠释着自己的青春。
本报石河子10月18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