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7日
星期

志向远大的啃老族

■林特特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10-27    [打印] [关闭]

    给我一块面包,还你一棵面包树

    小原辞职将近一年半。

    此前,他在某大型网站当编辑,年收入10万有余,常加班,节假日是最忙的时候。小原辞职,对外宣称是工作久了有点烦有点累,想放个大假好好休息,但真实的原因则不然。

    小原文笔好,虽然本科、硕士学的都是化学专业,但大学时代他就勤奋写作。起初,他在网上自顾自地写,后来“粉丝”渐众,每天都有无数人在电脑那端期待“下一段”,再后来“原子弹”竟成了小原读者的代名词,小原信心大增。等到读研时,小原的网络小说终于得到出版社的注意,当别的同学业余时间花在电脑上看小说,小原已边捧着自己的第一本书,闻着墨香,边敲击键盘创作下一部了。

    走出象牙塔,走向各式招聘会,同学们拿着毕业证搜寻本专业的各种职位,小原却背着行囊来到了北京。他热爱文字,想找份和文字相关的工作,几经周折,权衡利弊,他去了那家大型网站。

    北京是个寻梦和让梦实现的好地方。

    小原的工作要接触形形色色的名人。他发现名人私下里也很普通,而很多名人之所以成名都源于一个很小的契机,但成名背后,契机之前他们却有着异乎常人的对理想的坚持。

    “我的理想呢?我该不该坚持呢?”加班到夜深,小原靠窗抽一根烟,想起了遥远的梦。

    他想起他的第一本小说,封面上晚霞一样的绯红色。那时,捧着新书,小原一度以为他的文学梦已经实现了,知足了。但现在,眼界宽了,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一样了,小原越来越觉得,他的梦不仅是出一本书,他还热爱文学,他的潜力不止于此,他要做的只是坚持到底。

    日复一日的辛苦工作,精神和肉体双向透支,成为小原写作的最大障碍。

    又一个夜班结束,已是凌晨,小原走在大街上,看零落灯光与闪烁星光遥相呼应,不知为什么,他颓然坐在马路边,稍顷,嚎啕大哭。

    第二天,小原辞了职。部门主编让他给个理由,“我不能眼看着热情逐渐消逝却无能为力。”小原的话没人听懂,他索性又编个大家都能明白的,“太累了,想放个假。”

    这以后,小原闭门谢客,全心写作。

    过去收入高,消费也高,小原并无太多积蓄,而京城不易居,离开京城,又会失去文化氛围,离开那种时刻感受精神受滋养的环境。小原咬咬牙,从城中心搬到五环外,从租两居换成租一居,从待在星巴克听着音乐敲电脑,到终日在蜗居啃着方便面写作,就是不肯回老家。

    坐吃山空,钱很快就花完了。

    在老家的父母起初不知道小原辞职的事,但好几次,小原往家里打电话,都是上班时间,更何况让父母寄点啥来,最关键是寄钱,小原留的地址一看就是民宅,而非之前的单位。

    纸包不住火。

    当老师的妈妈,做公务员的爸爸对于小原擅自辞职,丢掉一份稳定工作,去搞什么文学,又吃惊又愤怒。他们来了一趟北京,勒令小原“马上!”(爸爸语),“立刻!”(妈妈补充),“迅速!”(爸爸又强调),“出去找工作!”(爸爸妈妈异口同声说),或者跟他们回老家,考个公务员,要不托人进个事业单位,“总之不能再任由你胡闹下去”。

    这一刻,小原的肉身在父母面前低头认错,他的灵魂和思绪还飘在进行了一半的小说里,

    男主人公的对白,女主人公的反应,下面的情节怎样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呢?他想着想着出了神。

    小原的无声被误认为是反抗,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想起小原十几岁时早恋遭到家人反对,也是这样的无声,之后,小原离家出走半个月──那种心力交瘁的感觉,她没齿难忘。爸妈对了一下眼神,决定智取。

    爸妈请小原吃了顿好的,又留下一万块钱。他们带走的是小原的保证──写作期间父母承担所有生活费用,但写完就要听“大人”安排。

    小原诚恳地对爸妈说:“你们放心我会成名的,你们给我一块面包,我就能实现理想,还你们一棵面包树!”

    写啊,写啊,写啊。

    一万块钱,又一万块钱,又一万块钱。

    小原重新坐回星巴克,边听音乐,边敲电脑,灵感如水银泻地,叮叮咚咚在脑海,在指尖发出悦耳的声音。

    快过年了,小原回到老家。

    他从火车站打车到家门口,车停,他一掏钱包,却发现钱不够,于是打电话给爸爸。

    爸爸下来接他,并付账给的哥,上楼时,爸爸意味深长地对小原说:“等你到我这个年纪,还要在深夜跑下楼,给儿子送打车费,不知道你会怎么想。”

    爸爸掏钥匙开门,小原跟在身后,看见爸爸微弯的背,有些心痛。

    他本来有个好消息想告诉爸爸的,现在根本说不出口。他想说,“有业内人士看了我的小说,建议我再花点时间改成剧本,一定能红……”

    好运气只和学业有关

    周鹏爱喝茶。

    去年,朋友张回国,不知收了谁一盒好茶,见到周鹏时,又把茶转送给他。

    两筒铁观音被黄色锦缎包围,装在精美的茶叶盒里。周鹏打开盒盖,小心取出,再拆开其中一个小小茶叶袋,水开,沏茶,茶香里,周鹏靠在沙发上,第一千次回忆起他和张的留学生涯。

    那时,意气风发。

    顺利考托,顺利办签证,顺利申请奖学金,其实只要关乎学业,周鹏就一直比别人运气好。他还记得,踏在异国校园的土地上,脚步匆匆,落叶沙沙,每一声沙沙都好似极轻微的呐喊──“前程似锦”、“前程似锦”。

    和许多留学生不同,从一开始,周鹏就没打算回国。

    骄傲的他做惯了榜样,在众人的羡慕眼光中,冲向一个又一个高峰。他又好强,家族里唯一能和他一较高下的只有表哥。表哥比他长一岁,高一届,高考,表哥考了555,他当时就拍着胸脯对妈妈说:“等着明年我考个600。”第二年,周鹏果真超过了600分。后来表哥做了本地的公务员,周鹏又暗暗发誓,怎么着也要考个国家公务员。

    但表哥很快觉得铁饭碗没意思,准备出国。周鹏比表哥申请得晚,却比表哥出国早,在表哥一遍遍被大使馆打击时,周鹏已身在异国,并准备一直留在异国。

    只是,中国学生拿手的是考试。周鹏学的是设计,找工作时,黑压压一屋子人一齐参加面试。每个人当场举起自己的设计作品,解释、分析、论证好在哪里,新在哪里,这阵势,这方式,周鹏不是本地学生的对手。

    好运气似乎只和学业有关。

    周鹏选择继续读书,等他终于决定回国,已扛着两个硕士学位,一个博士学位,这时,当初一起入学,没放弃找工作的朋友张已在一家大公司干得风生水起。

    好运气真的只和学业有关。

    在国内,工作也不好找。这些年,周鹏只是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长期在国外,对中国人特有的复杂人事关系,周鹏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除了工作,国内的环境也让周鹏觉得不知所措,哪怕过马路时国人的横冲直撞,也让他心生恶意,唉声叹气。

    回国六七年了,周鹏出去找过几次工作,每次工作都不超过三个月。

    他常失眠,不怎么出门,出门时,他深陷的眼窝,眼眶四周深棕色的皮肤总让四邻感到吃惊,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周鹏吗?

    对他最失望的莫过于父母。

    在国外那些年,虽然也打些零工,但大部分钱是父母资助的。回国这么久,周鹏不烟不酒不结婚不恋爱,只好喝口茶,虽说花费少,但说起来还是父母养着。

    经济是次要的,精神上呢?周鹏眼看快四十了,未来在哪里,他不知道,父母更不知道。父亲一度叹着气对周鹏说,“好在家里还有几处房子,以后你靠吃房租也能过日子。”周鹏本来就很敏感,听见父亲这么说就更火大,他说:“我一个高材生难道要靠房租养活自己吗?”父亲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拦住了。

    周鹏不敏感、不火大时,对父母也曾心怀愧疚。他不止一次对父亲说,等朋友张回国办公司,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你看上次、上上次,张回来和我聊天,还说让我观察一下国内业内的动态呢。

    那确实是朋友张说过的话,但张认真说时,已是十多年前刚毕业找工作时;此后再说,张已大多是敷衍周鹏,更多是安慰。周鹏又用来敷衍、安慰父亲。

    说不清究竟为了敷衍和安慰谁,周鹏总装得煞有其事,此后,每日一起床,他就打开电脑,关注业内新闻,关注行业环境,隔三岔五给朋友张发邮件,一旦得到回信,就欣喜若狂。

    张送的茶叶,包装盒精美极了。茶叶拿出来了,周鹏还特地嘱咐母亲,别扔盒子。

    盒子的大小正好,可以放下各类证书。比如,四六级证、本科证、硕士证、博士证,还有留学异国时,周鹏和朋友赵、钱、孙、李,还有张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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