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
几经周折,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坐牛车,再过一条河,他就接近目的地了——河那边是山,山里是他要去的村庄。
过河,只能靠一天早晚两班的船。
于是他在河边等,等到日头西沉,等到河边多了一群嬉闹的孩子,船终于来了。
孩子们并不认生,他们盯着记者看,七嘴八舌地问,叔叔,你从哪里来?记者也问他们,你们每天都坐船来回吗?孩子们争着回答,原来,交通不便,他们一周只回家一次,而今天是周末。
记者坐在船头,船夫摇着橹。
孩子们叽叽说、咕咕笑,对外来者的兴趣未减,直至他们中最漂亮的女生提议,“咱们唱个歌给叔叔听吧”。
清脆的和声在河中央荡漾,他们唱的正是《让我们荡起双桨》。
歌声中,船夫对记者说,每次坐他的船,孩子们都会唱歌。因为,坐船不是去上学,就是要回家,这两件事都让孩子们感到高兴,一高兴他们就要唱。
一首歌毕,又有孩子提议,“咱们唱个流行的给叔叔听吧!”
于是,他们唱起《最初的梦想》。
“如果骄傲没被现实大海冷冷拍下/又怎会懂得要多努力/才走得到远方……”
“把眼泪装在心上/会开出勇敢的花/可以在疲惫的时光/闭上眼睛闻到一种芬芳……”
船行河上,孩子们大声歌唱。
他们鲜果一样芬芳的脸,一张一合碰撞的嫩红嘴唇,唱出原本不是写给孩子的歌词。恰恰是应该让孩子唱的歌,那歌名让记者出了神。
他们正是怀着最初梦想的年纪吧?他们的梦想是什么?
船夫说,上学、回家孩子们就高兴得要唱歌,那么有学上,有家回就是他们最初的梦想?
记者心中一动。
清澈的河水在船边游走,他突然想到,他最初的梦想。
很早以前,他的梦想是做个好记者。更早以前,他梦想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者。或者最早最早,他不知道能不能成为记者。
他握着简历一家一家报社投,恳请对方给他一个哪怕实习的机会,那时每写一个字,每做一次采访他都仿佛听得见自己接近梦想的心跳。
要不是这行在水中央的稚嫩歌声,他已经浑然忘记了他过去这样想过——噢,那叫最初的梦想。
忙、奔波、是非、钱。
一成不变地去财务预支,买车票,出差,攒发票,报销;大同小异的找线索、联络人、采访、辨伪存真,写稿、发稿或者发不了稿。
也许是厌倦了。
也许是这些年走南闯北,见惯人生百态,见识各种磨难;心硬了,力竭了。
他这次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坐牛车,一如往常颠簸,他刚才站在河岸边等船还在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现在那些“最初的”却蹦出来,和那时为“最初的”怦怦心跳,他有点心酸——他当初就是想做个记者,梦想更大点,做个好记者。
他行在水中央,却发觉自己忘记了。
孩子们问记者:“叔叔,你还想听什么歌?”
记者回过神,他的眼圈红了,或许是久违这样的情景——梦想者在他身边唱着梦想的歌。
船夫摇着橹,朝着对岸行进,对岸有山,山里有他要找的村庄。
船行河上。
他的船也一直行在河上,只是太久,他便忘了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