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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1月3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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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磨是怎样铸成的

——广东佛山对口援建汶川县水磨镇纪实(上)
本报记者 林天宏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09-11-30    [打印] [关闭]
    历史总是充满各式各样的巧合。发生在这座名叫“大夫第”的老宅里的故事,不过是其中的一件而已。

    中国人有发达后回乡兴建大宅的习俗,这座老宅的第一个主人也不例外。公元1686年(清康熙25年),时任广东惠州知府的四川人吴子侯,在自己的家乡——汶川县水磨镇的老街上,建起了这座宅院。

    吴子侯不会知道,在300多年时光的冲刷下,这座承载着漫长历史记忆的老宅院几经易主,早已不再有昔日的荣光,显得颓废破败。2008年5月12日,它又几乎被一场8级特大地震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吴子侯更不会想到,一群同样来自广东的援建者,在灾后两个多月,就踏上了这块原本陌生的土地。在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里,援建者不仅重建了这座老宅院,而且使他的故乡——这个向来默默无闻的小镇,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故土与异乡、历史与现实、隐退与重现、毁灭与新生,这些元素在这个以地震与老宅院为背景的小镇上,发生了一种奇妙的碰撞,并擦出任何一个预言家都无法预测到的耀眼火花。

    我们是在创造历史,而不是完成任务

    刘宏葆已经好几夜没睡好觉了,只有吃上几粒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眠。这个广东佛山对口援建水磨镇工作组的组长,现在是一身的病——高血压、胸闷、失眠……上个星期,他的牙龈发炎,不得不去医院拔掉两颗牙。

    “来这儿之前,我壮得像牛一样。”他有些自嘲地说。在来水磨镇援建之前,他已经是一个副厅级干部——佛山市市长助理,有着相对舒适的工作环境与较为规律的生活。

    但他很少有时间回忆那段时光。从去年8月至今,水磨镇这个原本连在稍微细一点的行政地图上都找不到位置的小镇,正在按照他的构想,一天天地成长着。在忍受着病痛与巨大压力的同时,刘宏葆也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首先来自于对小镇重建的总体规划。

    在来水磨镇之前,刘宏葆一度有些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儿的经济发达程度虽然不如广东,但肯定是个山清水秀的小镇。但2008年8月第一次来到水磨镇后,他发现自己只猜对了前半句。

    这个位于青城后山的川中小镇,曾是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唯一的高耗能工业示范区,境内有63家高耗能、高污染企业。近年来颇为严重的工业污染,使水磨镇出现相当多的先天性心脏病儿童,就连农民地里种的玉米,也一度不结苞谷了。

    在汶川特大地震中,这个原本就被边缘化的小镇又遭遇了重创——92人死亡,1.5万人受灾;居民住房大量损毁,20%房屋倒塌,55%房屋严重损坏,仅有25%房屋维修后可供居住。

    在绝大多数人的思维里,震后重建,无非就是“房倒建房、路坏修路”。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刘宏葆并未着急动手,而是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带着下属深入山涧河谷调查地质地貌,走村访户了解灾情民情,深入了解水磨镇的特点。为了查阅水磨镇的历史,他甚至驱车17个小时,到阿坝州首府马尔康的档案馆,读完了原本已蒙上厚厚一层灰尘的汶川县志。

    刘宏葆有着相当“传奇”的学历背景——本科读理科物理学、硕士读文科哲学、博士读工科材料学,还担任过佛山市几个市级政府部门的要职——科技局局长、发改局局长、禅城区常务副区长、国家高新区管委会主任书记、市长助理。毫无疑问,这样独特的经历,为他的思路赋予了更深刻的质感。

    刘宏葆常会和外人谈起一件给他启发很大的事:在他担任佛山市科技局局长期间,曾经治理过一段污染的河段。当时请了很多专家来都没有办法,但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专家,只靠提取污染河床中的某种细菌,加以培植和改良后,就成功净化了水质。

    “如果只是简单地照搬广东的发展模式,粗暴地切断这里原有的传统,并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他说,“我们还是得植根于这里独特的历史与文化,改良它的内部基因,在这样基础上的重建,才能有长远的发展。”

    从一开始,这个45岁的男人就近乎固执地认为,佛山援建队在水磨镇的工作,不是单纯的灾后重建。他坚信,这个团队是在“创造”而不是“完成任务”,新水磨镇不是新盖的一堆房子,而是这个团队精心呈现的一件“作品”。

    于是,他对主持的工作近乎“苛求”。佛山市规划设计院依据水磨镇党委和政府的构想编制了规划,本已达到很高的水平,但援建工作组仍不满意,认为还未达到打造“人类灾后重建典范”的要求。

    最后,北京大学规划专家的方案满足了工作组的最高诉求。这个方案植根于水磨镇独特的历史与文化,并借鉴了日本的生态城镇、瑞士的山地湖滨小镇以及不丹传统建筑现代化的经验,立足于把水磨镇打造成宜居宜休闲的“汶川生态新城、西羌文化名镇”。

    2009年1月,汶川县举办灾后恢复重建规划设计优秀成果评选,水磨镇的规划设计获得了城市设计一等奖、单项设计一等奖等6项荣誉,在各对口援建地区中名列前茅。

    佛山的规划得到阿坝州政府的肯定。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到目前为止,水磨镇60多家企业大部分已迁走。

    “仅仅完成任务很简单,可要是那样,我还不如走人。”刘宏葆这样描述自己的激情,“在汶川特大地震这样的历史性事件面前,我们应该留下历史性的人类痕迹。再造灾区这样的历史性机会,我们就要历史性地把握它。”

    拿不出最佳方案,就是这件“作品”的败笔

    在水磨镇待了一年多,援建工作组组员李军接到的“最嚣张”的一个电话是这样的:“你把你们组长刘宏葆的电话给我,我来给他说,这样是不行的!”

    李军没脾气,连声说:“好,好,我去给你反映一下这个问题。放心,我一定向组长汇报。”

    回忆起今年中秋节过后几天的这个电话,李军脸上泛起温暖的笑意,“我总得哄她嘛。”在电话那头质问的,是他上六年级的女儿。连续两个中秋节回不了家,女儿“兴师问罪”来了。

    女儿想爸爸,整天问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还不太理解援建、赶工期这些事情的含义,却已经会理直气壮地说:“不让你放假,这是违法的!谁能不让你回家?”

    李军除了想女儿,还有一份担心:女儿六年级了,面临“小升初”的关键一步,可现在,接送、辅导,全得靠妻子一个人。

    这样的挂念总是迅速地被湖水“淹没”。佛山市发改局的这名副处长正在打一场“硬仗”:他所负责的寿溪湖项目——这个新水磨镇的景观核心,目前正处于施工的关键期。

    从规划设计到论证再到施工,寿溪湖项目正如水磨镇重建的一个缩影,而李军所表现出的最大特质——严谨,也正是佛山援建水磨一以贯之的品质。

    因为湖区兼具景观效应和防洪功能,设计方和水利局相持不下,刘宏葆和李军必须在其中小心翼翼地寻求一种平衡。压力之大,外人难以知晓。李军不愿多说自己,他只讲了一件事。参与这个项目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一次在电话里对李军号啕大哭地说:“我干了20多年工程,这次是最难的,我怕熬不过去啊!”

    为了拿出最佳方案,李军找到了四川大学水力学与山区河流开发保护国家重点实验室,请他们做专业的模型论证。实验室主任一听他的来意,吃惊地说,“我们这儿接的项目,一般都是葛洲坝这样的大型水利工程,那样才值得做我们这种专业实验嘛,你们就区区一个小湖……”

    李军告诉主任,湖虽小,却是新水磨的核心,是滨水小镇和生态新城的规划理念的重要载体,拿不出最佳方案,就是这件“作品”的败笔,就对不起灾后重建的使命和水磨镇未来的发展。

    主任动容,立即表示对这个论证,实验室一定尽全力,论证时间从通常的3个月压缩到一个月,以确保建设工期。

    结果让刘宏葆“特别地满意”。这片湖面既保持了水的灵性,又充分考虑了极端气候和极端地质状况下的环境安全,使寿溪湖足以应对暴雨、山洪、泥石流、泥沙的冲击和淤积。

    这个以寿溪湖为核心的“一湖四片区”总体结构,代替了原先简单的“一河两岸”,整个设计方案提出:以湖面和绿地为核心建设滨水小镇、以生态城市作为新城发展的目标建设生态新城、以羌藏传统文化和建筑艺术建设文化名镇、以建立蓄势待发的后续优势开创经济新模式。

    这个当时只能在图纸上看到的全新小镇,首先征服的是水磨人、汶川人、阿坝人的心。水磨镇镇委书记王志勇说,工作组走遍了镇上的18个村——震后初期道路不通,全凭步行,“走”字不虚——山山水水每一个角落,都见证了佛山人的情感,“他们是用心在了解我们的状况和文化”,所以才能以这么细腻体贴的心态,去追求完美的规划。

    王志勇如今已能信心满满地说,“我们水磨,是最科学的重建,也将是最有潜力的发展。”他位于3楼的办公室窗户,正对着江对岸正在重建中的镇子。自称不懂规划的他表示,看着镇子按照规划一天天在变化,“这个方案我感觉是越看越喜欢”。

    规划方案同样征服了不同领域的学者。

    北京大学副校长、著名经济学家海闻认为:“汶川新城水磨镇灾后重建规划设计的成功在于先进理念和科学方法,它不仅完成了援建任务,还创造了一个活力、健康、绿色和可持续性家园。”

    这条老街,会让水磨成为四川的“丽江”

    在整个小镇的规划方案中,寿溪湖和一条全新的老街,两个元素一动一静,一轻灵一厚重,构成整个镇子的中轴线,使这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小镇,真正显露出浓厚的文化底蕴。

    可老街的项目负责人陈树锋笑言,自己却是“越来越没文化了”。

    在来水磨镇之前,这个戴着眼镜,显得斯文白净的年轻人“脾气好得不得了”。但一年多来,他却学会了骂粗话发泄。原因无它,老街是整个援建工作的窗口,每个来视察的领导,都要来这里走走。这并非简单的工程,而是一个有“技术含量”的活儿,陈树锋的工作目标,甚至要精细到一块窗花、一片瓦,压力实在太大。

    刘宏葆之所以把这个项目交给陈树锋,是因为他在佛山有过6年的工程建设管理经验——这个1974年出生的年轻人,性格温和又能坚持原则,是沟通协调的一把好手,老街的改造,正需要这样的负责人。

    地震后,这条从唐朝起就已经存在的老街,几乎找不到一间完整的房屋。街上的人们住在自己临时搭盖的窝棚甚至帐篷里。陈树锋初来时吓了一跳,“这里简直就像是个贫民窟嘛。”

    按照规划的方案,陈树锋从档案馆找出了许多老街民居的旧照片,再结合详细的考证,证实了诸如万寿台、大夫第等历史遗址的存在,再以这些修复好的标志性古建筑为核心,定下了老街的总体基调——打造具有浓郁川西民居风格的羌族一条街。

    而且,陈树锋的工作不只是修房子这么简单,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诉求。你的屋子面积占了我的地盘,你的屋顶比我高了几公分,这些虽然在外人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当事人看来却比天大,有人甚至对陈树锋喊出了这样的话:“我就是寸土必争,分毫不让!”

    还有些原住民有顾虑,不愿暂时搬离。陈树锋再三做工作,还请他们去看了成都的宽窄巷子和洛带古镇,甚至去了云南丽江。回不了家的疑虑终于被打消,新的疑虑又产生了:“我们那条破街,真能变成丽江四方街?”

    “丽江古城是云南地震震出来的,这条老街,会让水磨成为四川的‘丽江’。”陈树锋说。

    这条老街的改造,陈树锋也积极借鉴了丽江古镇的重建经验,采用“复原再生、恢复重建和立面改造”3种模式,保留老街的历史风貌,这既解决了老百姓的安居问题,又延续了老街的传统历史文化及建筑肌理。

    在刘宏葆看来,通过对传统建筑风格的阐扬,水磨镇形成了独特的旅游资源。这所古镇昔日所蕴含的浓厚乡土风情、承载的重要历史与文化记忆,将再次展现在人们眼前。

    如今,老街的改造项目基本完成,这里的人气已经越来越旺,商铺陆续开张。已经有些性急的游客来到这里,导游举着绿色的小旗,好奇地四处张望。街道两旁的176栋川西民居,家家不同阁,户户不同窗,高低错落,楼层二三不等,铺着红砂石的石板路两边,从山上引下的泉水缓缓淌过。

    每当晴朗的天气,云开日照,从这条深黛色的老街举目望去,远处便是一脉反射金色光芒的皑皑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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