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行者的经验能否被复制
成功者的发展也充满痛苦和挣扎
媒体经久的报道让松堂的故事早就广为人知。创始人李伟在当知青时,受到一位下放教授死亡的启示,决定把自己今后的事业放在临终关怀上。在头几年,中国人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医院。尽管存在着大量实际的需要,但家庭养老的漫长历史使中国人对家庭有着特别的渴望,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对中国老人而言,进养老院、临终医院,那几乎等同于被儿女和社会抛弃。
松堂的第一位“客户”是李伟的邻居。这位42岁妇女的生命处于乳腺癌晚期,家里人实在照顾不过来,经李伟动员住入松堂。四个月后,她在爱人的怀抱中平静地离去。之后,陆陆续续有类似的人、绝大多数是老人住进来。到上个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松堂明显地感受到人们态度的转变。越来越多的北京人渐渐能够接受这种模式,而不再那么纠结于道德情感的羁绊。如今,松堂已经是世界上送走生命最多的临终关怀医院。
“当然,整个发展的过程充满矛盾、痛苦和挣扎。”朱林说,从松堂创办到现在,前后已经搬过七次家,最艰难的一次是刚搬到一半,社区的群众不让进驻了。几百人堵着门、路,要求晦气的“死人医院”迁走。“一个小伙子喊,‘要搬进我们社区里头,天天死人,我们这辈子也发不了财了,多晦气啊。’松堂没有办法,只能再寻地方。人们的不理解可见一斑。”
现在,松堂在北京市朝阳区拥有自己的院子,中式的楼房古色古香。记者采访时,松堂正在东扩新的房间。旧有的太过拥挤,无法容纳越来越多的老人。“新旧房间加起来,最多可以接纳500多人,目前有近360名老人在松堂安家。主要是北京市本地的,也有山西、广东的,还有外国的慕名而来,主要是华裔。”朱林说。
这里不同于一般的养老院。看不到两个老人下棋的安静,或者一个老人读报的安详。记者所见是,20多个老人在看着一台电视。他们都坐在轮椅上,有的还被束缚带固定着,眼里并没有和节目交流的样子,也没有和旁人交流的迹象。坐在角落的一个老人突然大叫起来:“你们查过了吗?我得了什么病?你们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没有人理她。另外一拨则试图合唱一首歌,但是每个人发出的音都不一样。
“在这里的人平均年龄超过81岁。”朱林说。
让死亡变得有尊严一些
在医院的墙壁上有一些大幅照片,多是明星、官员等社会名流来访的留影。北京众多高校学生还经常来做志愿者,帮助医院照顾老人们。每一个房间还都贴着“××爱心小屋”的图片。有人认为,松堂的顽强不倒,跟李伟当初有一定的经济支撑和不放弃的信念相关,也跟他社会经营能力关系极大。他不仅拿出全部家当来“赌”明天,还成功地使松堂几乎成为临终关怀和养老的代名词。而作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中国,显然无法不重视这个问题,因为它正在以世界上最快的速度进入老龄化。
按联合国的标准,60岁以上的人口超过10%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中国在2000年进入了老龄化国家。据统计,2005年我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已经达到1.45亿,占总人口的11%,而且每年还在以3.3%的速度增加。到2050年,80岁以上的老人将超过1亿。
中国社科院劳动所所长蔡窻说,未来中国的老年人口总量会是世界第一,老年人口的比重也会是世界第一。养老无疑将是中国即将承受之重。其中,高龄重病老人的生活照料和医疗护理更是未来养老问题中的难点。
不久前,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司长王振耀透露,中国的全国失能老人940万,部分失能老人1894万。他表示,由于缺乏社会护理,一个失能老人最少影响两个家庭,所以中国现在至少有几千万家庭被失能老人的护理问题所困扰。
事实上,在松堂起步发展的时候,中国政府和社会也在逐步地考虑养老问题。早在1992年,时任卫生部部长陈敏章就说过:卫生部准备将临终关怀作为我国医疗卫生第三产业的重点之一,列入事业发展规划,促使其健康发展。2004年,国内有的地区医院评审标准中新增了临终关怀的内容,从政策导向上予以重视。
上述事实在朱林看来,意味着松堂的事业前景是无限的。工业化的车轮隆隆而过,即便是深受儒家慎终追远、衷心哀悼熏陶的中国及东亚国家,也抵制不住这个时代公式化的死亡处理程序。正如著名的精神医学与死亡学家伊莉莎白·罗斯在她的《死亡与临终》中说的:“一件最后重要的事是,今天的死亡过程在许多方面都是更为可怕和令人厌恶的,就是说,更加孤独,机械化及非人化……死亡的过程变成孤立而缺乏人情味,绝症患者被迫从自己熟悉的环境中运出,匆匆忙忙送到医院。”在这个过程中,人们所能做的是让死亡变得有尊严一些。
松堂,类似松堂的组织,干的正是这个。
专业人才缺失困扰养老行业
先行者的优势是较早摸索到行业规律性的东西。朱林说,养老的社会化是必然的趋势,尤其是中国独生子女政策使它变得更为急迫,“四二一”的家庭构成注定了家庭难以承受养老之重。然而,中国社会对社会化养老准备尚不足,这个行业有很多东西还远没有弄清楚。“比如如何照顾老人,让他们能够接受进而享受在养老院、临终医院的日子,这是很难的。”
进松堂的老人中,起初不少是非常抵触的。“就像你刚才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个老奶奶那样,不接受这个现实。他们往往会有被抛弃感,有的还变得很有攻击性。”有个志愿者曾经靠近一个爷爷,想和他说说话,结果那个爷爷拿起手边刚沏好的热茶泼在小伙子身上。“老人和一般的成年人不同。”朱林说,现在最急缺的是研究老人心理学的人才。“有研究青少年心理的,有研究婚恋心理的,但研究老人心理学、分析他们精神需要的很少,这方面的实用人才就更少了。”松堂最缺的是心理医生。
不过,李伟对老人心理的观察力是较强的。他在《每天拥抱死亡》中记述了多个老人的故事,其中展现了他和老人交流沟通的才能。这也被认为是松堂成功的要诀之一。目前,松堂基本上认定,老人入住后的15天内是非常关键的。不管是对老人,还是对家属,15天都是个坎儿。老人入院和孩子入托一样,家属天天来看,未必就好。
另外,朱林说,不管养老也好,临终关怀也好,护理队伍是极为关键的。和“凤凰”的田院长强调护理人员要有善心不同,朱林强调,护理人员还要有感情的免疫力。要有善心,是因为这份工作非常辛苦;要有感情的免疫力,是因为经常要直面生老病死。人间的悲喜剧不停上演,如果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这份工作是做不长的。“曾经有一个护工,和老人朝夕相处,感情很深,老人走了,悲伤得不行,这就不适合了。既要有情,又不能那么有情,其中的关系确实很考验人。”正是如此,护理人员的流动性是最强的。这和“凤凰”的情形是一样的。
再一个值得关注的事实是,如何有体系地保障老人的权益,或者说在他们的权益受到损害和威胁时得到规则的支持,而不仅仅依靠管理者和护理者的良心,尚难有答案。记者看到,不管在“凤凰”,还是在松堂,家属和管理者在收费和服务质量上的博弈,是目前唯一的平衡办法。朱林对此也表示担忧,“规范其实对双方都是保护。”
问及个人的选择,上有八十老母的朱林说,他们兄弟姊妹四个在家里供养老人。“你是否愿意老人住养老院或者临终关怀医院?”“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尊重老人的意愿,让他们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在家庭无法承受,救助也无意义的情况下,我也会把老人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