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适中的锋芒
此前,朱小棣以小说《狄仁杰故事集》和自传《红屋三十年》而驰名,后者是一部讲述他在南京的大家庭遭受自1957以来极左浪潮冲击而直至“文革”中各奔东西的故事—抵御公共生活的侵蚀保持人性完整,他的父母靠的主要是来自自身的力量。
朱小棣在青年时期已学会通过细察个体来挖掘更为广泛的真理。比如,透过前驻美大使章文晋的夫人的一本回忆录,他体会到这对夫妇从上世纪40年代的延安到80年代的华盛顿的人生旅途中的双重性。当年身穿军服戎装的章文晋,在华盛顿却被视为儒家风范的外交家。章文晋大使外交生涯的得失让朱小棣观照出政治风云的微妙变幻。书中写道,身穿浅驼色猎装出席白宫玫瑰园酒会与多数人深色“铜扣子”西服不配曾使章大使窘然。
章文晋是一个极具聪明魅力的人。朱小棣在书中提到他在上世纪70年代初的中美谈判中聪明地解决了美军从台湾撤军这一难题。由于他找到了“前景”这个词,表述成“在和平方式解决的前景下,美国将撤军”,这才打破了谈判的僵局。台湾海峡至今几十年风平浪静,可见有时文字也真管用。
《闲书闲话》让我想起我在北京的“侃大山”。朋友们聚集在饭店或家中抽烟喝酒侃大山,把各种话题聊个够。我的一位朋友说,“这可是集学习、休闲、娱乐、抱怨于一身,还免去看那些无聊的电视节目。当我们坐而论道时,没准就能找到社会变革的理想之路。”
朱小棣的方法和答案与此有些不同。他从中国近代史的画面中看见空白点。从小在暴风骤雨年代里听腻了被灌输的“真理”,作者通过各种角度来自己发掘真理。他沉思于建筑家梁思成和北京城墙的往事。同是一个高尚的梁思成,先是应邀在地图上标明必须保护的城墙和古迹,十年后又不得不坐视城墙毁于一旦。在风云变幻中,朱小棣发现其实是同一双巨手,时而保护了城墙,时而又拆毁了它。
在对三年困难时期的反思中,朱小棣观察到城乡之间的认识差异以及人们心态上从1959年的荒凉到1965年的盛世之间的迅猛变化。物价下跌了,原子弹上天了。他惊异于人们视角的转变和记忆的短暂。社会的集体记忆竟是如此短促,从一个幻觉驶向下一个幻觉。
朱小棣发现有时头脑中沉睡的思想会因读书而被激活。他发现“读闲书”与“闲读书”迥然有别,决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文字调包游戏”。这位酷爱读书的人执着地致力于寻求理解社会的各种矛盾、历史的羊肠小径和人性的错综复杂。从《闲书闲话》里折射出的是他对文学和中国最好的价值的挚爱。
朱小棣的文学方法当然也是在政治上谨慎小心、避免和回避了许多政治问题的。但他对事实的发掘是超越政治的。例如,他看到信赖如何被利用以及理想主义如何走过了头。今天看来,政治也许并非如此充满诗意,而过分的热情却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