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德国人眼里的中国高考
北京一处高考考点,考生准备进场。
本报记者 陈剑摄
来自德国的“80后”小伙子刘泽思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一口流利的中文让很多普通话不标准的国人都有些汗颜,而接到记者要采访的电话时,刘泽思随口就说:“你到我单位来吧!”他的“单位”是北京的一家外企。此外,他还有一个身份:北京大学的在读博士。
有件事情让这个“中国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说到中国的高考改革,制定教育政策的官员却总是言必称英国、美国?最典型的,就是高考增加面试招生这个环节。
“中国有13亿人口,2000多所高校,美国、英国有多少人口?他们有多少所高校?他们的情况可以进行面试,中国可以吗?”刘泽思问。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制定政策的官员似乎忽视了一个大前提:中国的13亿人口中,有9亿是农民。
几年前,刘泽思曾经到宁夏西海固转了一圈。
著名的国家级贫困县西吉下面的一所学校让他很震撼。在刘泽思看来,这个学校都是危房:教室除了凳子、桌子和灯,其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窗户玻璃都没有。100多个孩子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要起来读书。一整天的时间,除了看书,孩子们就吃一个馒头,喝点水。
一名叫小马的孩子尽管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但是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在小马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充满着渴望的眼神。小马告诉刘泽思自己的学习计划:几点学英语,几点学数学,几点学……
刘泽思现在还记得小马告诉自己那个计划时,双眼中透出的那种决心:“我一定要学出来,上大学,光宗耀祖。让全家有一个好的未来。”
当地的农民告诉刘泽思,农村出来的孩子,什么人也不认识,也可能家里非常贫穷,父母可能连普通话都不会说,但是可以通过高考这个途径上全中国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最后成为国家的栋梁。
“高考是个非常适应中国国情的人才选拔方式。但是,如果让小马这样的孩子去参加面试,他能进得了学校的大门吗?”刘泽思问。他替农村的孩子算了笔账:到当地去面试,要多大一笔钱啊!在西海固,连温饱都有问题,更别说让他们到大城市面试了!“这个政策简直是糊涂!这样一搞,农村的孩子根本上不了大学。这个机会就不是给贫困家庭的孩子准备的。”他说。
在刘泽思看来,现行的这套高考体制已经很让农民吃亏了。一个明显的事实是,从各个学科来说,无论是教材还是师资,农村都要远远落后于城市。英语是最典型的。对农民而言,英语是“鸟语”,而英语在高考总分中占的权重又很高,很多地方高考总分750分,英语就占了150分,这已经让农村考生亏了很多分,还不算不少地方把英语听力计入总成绩。
“我们吃的是农民的粮食,住的是农民盖的楼,为什么不能保证他们的公平?”他问:“没有金融家,我们可以活下去。但是没有农民,谁能活的下去呢?他们才是国家的根本。”
刘泽思有个业余爱好,就是研究中国的科举制度。在他看来,1905年废除的科举的根本,是用比较客观的制度来选拔国家的人才,这个传统又通过高考这个手段延续下来。在中国这样一个13亿人口的大国,维护公平是高考最主要的作用。
“科举有自己的问题,高考也有自己的问题。说的好听,高考是客观制度,说的不好听,是顽固或者死板的制度。”刘泽思说:“高考的确委屈了很多人。我的朋友中就有这样的人。如果你给他一个面试的机会,对这些人来说,绝对是造福了。但是从大的层面来说,一个政策的改动,你必须考虑这个改动有哪些好处,哪些害处。”
刘泽思认为,增加高考的主观性,可能发掘出不善于应试的人,但是还会有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农村学生很难被发掘出来。那些主观的东西,比如参加面试,相对城市考生而言,农村学生的素质低,衣服破烂,普通话也讲不好。最后的结果是,少数人会有一些改善。但是,更多的一部分人被剥夺了权利。
现行的高考改革,话语权不在农民手中。就一些地方已经改革的步伐而言,刘泽思认为,对农民不公平。比如说,主观的面试和客观的考试,城里人都可以参加。但是对占中国大多数人口的农民来说,只有一条路。
“中国的高考需要改革,但是万万不能这样改革,不能动摇公平的基础。中国与国外不一样,必须有自己独到的方法。最重要的是,改革不可以阻断底层向上流动的渠道。”刘泽思说。
“如果我是中国的教育家,农民问,为什么我们只有一条路呢?我没有脸告诉他们,因为你是农民,所以我少给你一个上升的渠道。”刘泽思说。“对我而言,那些农民不仅仅是个数字,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不仅仅有才华,也有理想。他们可以不满足自己的理想,但是国家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哪怕这个理想很遥远,但是一定要有一个公平的渠道,让他们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刘泽思有个建议:教育政策的制定者们,能不能少跑美国、欧洲,多跑跑西海固。少跟奥巴马聊聊,多跟西海固的小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