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奖取消 疑雾未散
2009年8月5日,云南大理,第八届中国摄影金像奖颁奖大屏幕显示的桑玉柱获奖作品《雾罩天池》。海杰/CFP
孟铁的作品《天池奇观》。(吉林网友翻拍自画册)
2009年8月5日,第八届中国摄影金像奖颁奖大屏幕显示的桑玉柱介绍。海杰/CFP
1月6日派调查组赴吉林,10日返京,11日召开专家论证会,今天作出“撤销”决定——与去年11月即接到实名举报却迟迟无所作为相比较,这一次中国摄影家协会(以下简称“中摄协”——记者注)的工作效率可谓“还算高”。
但消息一公布,即引起舆论的广泛质疑。
为何历时近5个月才查处?
“金像奖也有假吗?”1月6日,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学术部副主任许林的一篇博文引爆摄影界。
中国摄影金像奖是经中宣传部批准,由中国文联和中国摄影家协会主持评定的全国性摄影艺术最高奖项,与中国电影金鸡奖、电视金鹰奖、戏剧梅花奖等奖项齐眉。作为中国文学艺术界十二个艺术门类最高奖项之一,金像奖陷入造假门。
该文称,有人举报,第八届金像奖获得者桑玉柱的10幅获奖作品中,有4幅涉嫌拿他人照片冒名顶替。博客上,还同时贴出了这4幅获奖照片与涉嫌被冒名的4幅原作。
梳理大意为:桑玉柱获奖作品《霜染长白》,涉嫌冒用温波的作品《晚霞映红长白》,而《气象万千》、《雾罩天池》、《天池素裹》,则涉嫌冒用孟铁的作品《长白红云》、《天池奇观》、《冰天雪地》。
其实,在这篇博文出笼之前,就有人向中摄协实名举报相关问题。
“去年11月12日,我接到中摄协来电,询问我给中国文联写信反映第八届金像奖存在造假问题的事儿,我并没写过这封信,但这个电话却引起了我的关注,经过查看一些画册认真对比,我发现确实有问题,便于11月15日给中摄协正式去信,希望查清事实。”吉林省著名摄影家郎琦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说。
慎重起见,郎琦在他这封信末尾,郑重按上了红手印。
其实,早在去年8月,就有人通过不同渠道开始举报。
“去年8月底,第八届中国摄影金像奖获奖作品在长春巡展,省内一些摄影家就发现了问题,开始举报,那还是全国各地巡展的第一站。”吉林省摄影界一位资深人士说。
第八届中国摄影金像奖于去年7月7日评出,8月即有人举报,最早的一封举报信于2009年11月6日就已寄到中国摄影家协会。但时至2010年1月6日,许林博客引发舆论狂潮后,中摄协这才采取了实质性动作:调查组两名成员于次日午后2时到达吉林省,吉林省文联也组成了7人调查小组,和相关当事人、举报人分别面谈。
对于中摄协的拖沓,中摄协党组成员、调查组组长高琴解释:“第三者认为是冒用剽窃,但当事人不这么认为,而且举报人又说没举报,我们会觉得是不是有其他情况,所以一直在了解,拖的时间有点长。”
据高琴介绍,中摄协共接到3封举报信,举报桑玉柱窃取国家最高摄影荣誉称号。但协会工作人员与当事人电话联系后,桑玉柱、孟铁、温波均称不存在剽窃,桑玉柱当时表示,摄影家们经常一起到长白山创作,由于条件艰苦,器材有限,拍摄的作品经常会作为共同创作的作品来分享。
高琴说,信中署名的3位举报人中,“举报人1”(郎琦)与“举报人3”都表示没有写过举报信,“举报人2”的手机则已经关机。但郎琦表示,虽然举报信不是我写的,但桑玉柱剽窃有可能。随后,他将包含孟铁、温波涉嫌被剽窃作品的画册于11月18日快递至高琴处。1月5日,中摄协收到吉林省文联寄来的快递,其中包含桑玉柱的材料说明以及孟铁表示作品为共同创作的信函。
一位不愿意署名的圈内人士表示,出了这么大的事,摄协应该向摄影界致歉。他向记者透露,两个月前,文联一位领导对此事就有过“阅处”的批示,但他们迟迟没有动作,论证会也是在文联领导“必须解决”的要求下召开的。该人士称,1月10日调查组人员回京后,摄协内部召开紧急会议,商量11日的论证会怎么开、请什么人参加。
调查组没有联系新证人
1月9日,郎琦委托许林在博客上公布吉林省白山市委宣传干部肖鸣拍摄的《雪峰》。郎琦说,用这张照片与温波涉嫌被冒名的《晚霞映红长白山》对比可以发现,二人是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不同机位拍摄的。“当时那个场地(07瞭望台)只能站两个人拍,肖鸣只和温波拍过,没有桑玉柱。”郎琦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
然而,中国摄影家协会派出的调查组并未联系举报人郎琦在网上公布的新证人吉林省白山市委宣传干部肖鸣,也并未就“共同合作”到底是“同机换底片”还是“同时同地拍”作出解释。据一位参加论证会的人员称,论证会上也没有向专家解释“合作”的具体情况。
中国摄影家协会分党组成员、调查组组长高琴称,4幅作品每一幅的合作方式都不同,“我们根据组委会的论证阐述进行判断,不会再对更多细节进行描述。”
在1月12日中摄协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当在场媒体就此事质疑调查组并未对这一新证据取证时,高琴表示,调查组出发时是按3封举报信的线索制定的取证方案,网络公布的这个事实是后发生的,是郎琦女婿上传的资料,肖鸣本人没有出面。“我们并没有找到肖鸣,原来的取证方案还没有涉及肖鸣。我们一直也希望肖鸣能出面澄清这件事情。”
中国青年报记者追问,是“没联系过肖鸣还是没联系上肖鸣”,高琴回答:“没有联系。”
“这么大的事,就这么几个人,你为什么不联系?”郎琦反问。“肖鸣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但正式来了调查组,他一定实事求是。”郎琦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曾与肖鸣通过电话,肖鸣在电话中对他表示不想介入,但会坚持原则。
“合作说”遭质疑
温波在接受调查时表示,《霜染长白》是他和桑玉柱于2003年在长白山西坡瞭望台07号共同创作;孟铁也再次表示不存在剽窃行为;桑玉柱则认为,团队协作的创作是吉林摄影圈内认同的。同时,他将参选作品底片,22幅反转片即一张光盘封存在文件袋中交调查人员带回北京。孟铁、温波也提交了文字说明材料,证明是“合作”。
“合作说”在网上一经公布,立即引来众说纷纭。
“到底是不是合作作品,明眼人都明白,我也经常上长白山拍片,长白山的云跟过火车似的,速度嗖嗖快,即使喊一、二、三,几个人同时按快门,拍出来的作品都不一样。更何况如果使用一部相机,换底片,就更难以想象会出现如此雷同的片子。”吉林省一位资深摄影人颇为遗憾地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说:“这样一个结论,不过是弹弹灰了事。假如真下狠心调查真相,就应该请法律部门介入,作伪证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吉林省摄影界还有一些影友也表示,如此结论难以令人信服,因为“是否为合作作品,很容易鉴定,只要当事双方把底片都拿来,便一目了然”,仅靠当事人书面陈述,就采信为“共同创作”,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难以摆脱袒护、包庇之嫌”。
而朗琦也明确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态“不接受这个结论”。“这是串通造假。把‘刻意骗取’金像奖,轻描淡写地转化成了申报时未加以说明的‘工作错误’,二者性质绝不相同。”他说,他将建议由中纪委牵头,由中国文联、中国摄影家协会、新闻媒体摄影专家及法律界人士组成联合调查组,彻查真相,还中国摄影界一个客观事实,给广大影友一个交待。
他告诉记者,已写信给中国文联,他手上还有铁证。本报记者多次拨打桑玉柱、孟铁、温波的手机,但桑玉柱很快摁断电话,孟铁手机无人接听,温波则已经停机。
论文也被同行炮轰
就在大家因照片的真真假假而争论不休时,却忽略了另一个问题:论文。按照金像奖评奖规则,论文与摄影作品一同作为评奖依据。
申报第八届金像奖过程中,桑玉柱提交的论文名为《摄影带给我精彩的人生》。虽然篇幅短小,但也被一些曾与桑长期共事的同志指为“多有不实”。
该论文中有这样一段被质疑的陈述:“我拍摄的近万张表现长白山的作品,有近百幅作品在国际、国内重大影展、影赛中获奖、入选。”
对此,质疑者说:“据我所知,桑玉柱并没有那么多表现长白山的作品获奖、入选,如果事实不是这样,请调查组让桑玉柱出示这近百幅作品,以证明其所言非虚。”
桑玉柱的论文中,更加广受吉林省影友“讥讽”的还是以下这一段:“1998年10月,长白山下了一夜的雪又刮着大风,我根据多年积累的经验,在凌晨3点钟从驻地出发,在齐腰深的大雪中艰难前行,8点多钟登上长白山天池的铁碧峰……下山时由于过度劳累,加上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又遇上暴风雪,我几乎晕倒……”
对此,郎琦评析道:“首先,凌晨3点钟,长白山上还一片漆黑,根据长白山管委会的规定,那时任何人都不能上山,而且工作人员也不可能放他上山,因为那可能出人命,是要负责任的。其次,我们都是北方人,别说是在齐腰深的大雪中行进,就是过膝深的雪,便已不能行走,齐腰深的雪,根本就寸步难行。再者,即使天气晴朗,5个小时徒步也很难到达铁碧峰,更何况是在凌晨3点齐腰深的大雪中?最后,常到长白山拍摄的人都有经验,都会带着干粮上山,而且长白山气象站也都会热情接待,那是必经之地,怎么可能十几个小时没有进食呢?”
让熟悉桑玉柱的吉林影友们觉得“有意思”的部分,还有桑文中的这一段表述:“做事先做人。在摄影创作中,我从来都是无私的奉献,只要是和影友一起创作的作品,我从不自己去发表或参加各种赛事……”
“做事先做人?”与桑玉柱共事过20多年的李力,对中国青年报记者哑然失笑:“长白山文艺奖在吉林省内是最高文艺奖项,每两年评选一次,省摄协就给两个名额,每一届桑玉柱都争,拿作品让我给他投票。为此我多次批评他,告诉他作为驻会人员应该有服务精神、无私奉献精神,把更多的机会让给会员,可他根本听不进去。1995年左右,当时我担任省摄协主席,有一天,桑玉柱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后天是申报长白山文艺奖的截止日期,摄协明天需要开会预评作品,向上推荐。我让他把老同志都请来,广泛报作品,可第二天开会我一看,就来了四五个人,桑玉柱只拿出了一幅作品,还是他自己的……”
另一位桑玉柱的老同事也感觉很“滑稽”:“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只要是和影友一起创作的作品,从不自己去参赛’吗?那这次金像奖被人发现问题,他怎么又坚称是与他人的合作作品呢?”
本报北京、长春1月12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