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眼

    第一个关于遗忘的故事

    这简直像一个温暖的地方。清早起来，有人开始唱歌、跳舞，有人大声朗诵普希金的诗歌，还有人絮絮叨叨地，向你讲述不多的美好回忆：北京的陶然亭、大栅栏，天津的大麻花和包子，上海──上海是个灯红酒绿的地方。

    这简直像一个温暖的地方。这里有卡拉ok，有图书馆，人们多半沉思着，偶尔也会带着微笑说起过去的事情，说着说着，就“笑靥如花”。

    在佳木斯市北大荒知青安养中心，这个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的地方，笑容和歌声都显得那么自然真切。但你难免会感到惊诧，因为这里不应该只有笑容，不应该只有歌声和温暖回忆。这里本应是充满了痛苦、挣扎和对凄惨人生的责难。

    去过的人形容说，这里有厚厚的积雪，有疲软的冬日阳光。如果仔细探查，你也能找出阳光和积雪下面暗藏的那些故事，多半是关于恐惧，关于怨恨，关于破裂了的昔日爱情，关于无法企及的故土，以及关于死亡……

    但如今，当生活终于停止了日复一日的戕害，所有这些故事，却都被忘掉了。在这个精神病人的聚居地，许多人智力降到了几岁孩子的程度。一名看护者说：“这样也好，那些最痛苦的回忆，倒是给抹掉了。”

    遗忘莫非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后慈悲？这简直像一个温暖的地方。

    第二个关于遗忘的故事

    是啊，繁华边上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被盖住了，就好像只用一张紫色桌布，就能盖住这位疲劳而死的酒楼女工一样。

    那些聚宴的宾客推杯把盏，必定难以预料悲苦离他们如此之近。毕竟，在热闹的广州街市上一间喧哗的酒楼里，人们更容易生出些富足和安逸的联想，而不会想到一墙之隔躺着的一具冷尸，以及停顿在那里的残酷故事。

    这位洗碗工是抱怨着死的。她太累了，连续上班22天，每天工作超12小时，深夜疲惫地睡下不久，又醒来强打起笑脸，好换取金钱度日。

    这天清晨7点多，苦役突然了断，她昏倒在酒楼的厨房，随即死了。但她的不幸没有结束，因为责任、赔偿这些冷冰冰的讨索还没有完结。她被放置在死去的地方，就那么用桌布一遮，旁边是她服侍过的那些碗筷、食材，以及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愿望、牵挂，或是其他人生细节。

    隔壁的大厅里，人们继续谈笑。外面的街道上，人们匆匆来去。有些东西，多么容易就被盖住，被忽视。

    第三个，或更多关于遗忘的故事

    只要愿意，在每座大城市的某座立交桥下面，你都能找到这种被遗忘的故事。你不妨走到上海市曹杨路桥底，费点儿力气翻过桥底下的围栏，绕过停车场里的零星车辆，再转过一面水泥墙——欢迎拜访这个被打工者称作“旅馆”的地方。

    你可以凭借着微弱的灯光，打量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和凌乱被褥，然后随便聊聊，听几个打工者讲述的年关故事。许多人已经搬走了，但起码还有5个人会告诉你他们的经历，他们有来自河南开封的建筑工人，也有在奉贤纺织厂劳作的夫妇。他们都是自食其力的人，拼尽所能为自己赚取生存的资格。

    但是年关来了，工地停工，工厂也放假，有的人还想再找点零工，有的人回家车票无着。旅馆的门敞开着，但最便宜的地下室价格也过于昂贵──起码对他们来说。

    你不用待太久，因为这里很吵，日夜不息的各种车辆在头上奔驰；也不要在晚上去，因为这里会很冷。不过，一个姓洪的40岁男人会告诉你，这里比起火车站的广场有许多优点：这里不怕雨淋，风也比外面小很多。这么好的地方，要多亏老乡的推荐，才找得到。

    我听说的还有更多：你以后驾车路过这座叫作曹杨路桥的立交桥时，不用再担忧你的车声会打扰他们了，因为执法者将解决这个问题。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装上铁门封锁桥下就好了。

    写到这里，我忽然有点儿歉疚，在这个寒冷冬日，只能给你讲这些寒冷的故事。但我也在想，如果你觉得冷，你也许能更清楚地洞悉你生活中的温暖，或是意识到那些温暖被藏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