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识内蒙古草原上的每种草
刘书润在会议室里一直安静地坐着,四周是衣着时尚的中外男女,灰旧的遮阳帽和藏青色外套,让他看起来像北京街头一个“捡破烂的”老头。直到主持人开口介绍,人们才意识到,原来这个老头就是当天的主角。
这是1月22日一场题为“草原保护所缺乏的人文思想”的讲座。72岁的草原生态学家刘书润是主讲人。
“他认识内蒙古大草原上的各种草。”主持人特意强调。在介绍刘书润时,人们也常常会强调这一点。
据说,30年前,就因为这一点,内蒙古大学校长亲自出面,把他从中国农科院草原研究所“挖”回母校,担任植物学教研室的标本室主任。
刘书润在认植物上有一手。大学实习时,他的实习老师是著名植物分类学家马毓泉。马老师亲自带他到贺兰山认植物,还要求他每周走40里路,到大青山采标本。呼和浩特市周围不同种类的蒲公英,他也必须全部采齐。
马毓泉后来主编了《内蒙古植物志》,刘书润也收获颇丰。因为在给公家采标本的同时,他“私下留了一套小标本。”这个说起话来让人半天插不上一句话的人,坦诚自己当年并不是一个老实学生。
正是这种“不老实”,让他真正认识了他脚下的大草原。
“文革”期间,刘书润被派去参与规划军马场。他却跑到牧民家里,放了一年的羊和马,跟着牧民学蒙语和兽医知识。回到军马场,他又去帮部队卫生员认药。
调到新单位后,领导介绍他时没说太多,就强调了一点,“他认识500多种药。”“其实不止那么多。”刘书润说,草原上的药他基本都熟悉。
认草和放牧过程中,刘书润最直接地感受了草畜关系,也认识到草原文化的重要性。尽管自己的观点,至今不被一些主流生态学家接受,但十几年来,刘书润依然坚持“牲畜保护了草原,而不是破坏了草原”。面对一些权威专家提出的“退牧还草”建议,他公开反对,甚至借用蒙古谚语,来说明“草畜就是两口子”,“不能为了媳妇而把丈夫干掉”。他担心这样下去,“禁牧”的草原,会死掉。
他主张,“游牧文化就是生态文化”,“游牧已经存在了3000多年,要是游牧会破坏草原,还用等到现在?”为此,他被嘲笑成“游牧派”。
在这个看起来更像“地道牧民”的专家眼里,游牧的过程中,牧民对草畜投入的是感情,产出的除了物质,还有感情。
“草原生态学是一门爱的科学”,刘书润反对一些专家把草畜对立,把草原生态学变成一门恨的科学。
无奈他的反对始终无效,“围封”政策和措施照旧施行。他那“游牧派”的观点,虽然不被一些北京的专家认同,但在草原上,还是折服了很多人。
一次,内蒙古师范大学海山教授组织十几个专家,从锡林郭勒盟到呼伦贝尔一路上进行考察,一位盟领导当众对刘书润说,他们把他的文章翻译成蒙文,然后缩印成“毛主席语录”大小的册子,装在兜里,随时随地给牧民讲。
10年前,海山第一次读到刘书润的文章,便被“震撼”了。海山到牧区考察时,经常有牧民问他,“刘书润是什么人?”
尽管退休后把家安在了北京,刘书润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草原上,有时给人当导游,有时给人做调研。“参加草原课题时,在钱上他从来不提要求,甚至不列入课题人员名单。”海山说。
这个讲粗话,不大讲卫生的学者很愿意为草原做事情。在一次讲座上,为了解释自己“游牧文化就是生态文化”的观点,刘书润整场讲座都是用蒙古谚语和歌词把一些生态学的知识串起来,把台下两个北大博士听得“愣”住了。
不过,他当年的一位老师则认为,“如果刘书润专心搞植物分类,或许还能成个气候,现在他改搞旅游,搞唱歌跳舞去了。”他对刘书润“成了文化圈的人”表达了惋惜之情。
“不能在路上走。”当年在出发之前,老师们总会嘱咐道,这样才能采到标本。只是他们不曾料到,这个叫刘书润的学生从此便再也不走植物分类的“正路”了。
这些年,每当被人介绍“他认识内蒙古大草原上的各种草”时,刘书润总会补上一句“认清草原上的文化,比认清草原上的每一种草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