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寻找吃的境界

    一大早起来，江南的冬天寒气袭人。

    一个糍粑摊在宾馆楼下，40岁男子穿着围裙彬彬有礼地站在桌边。一个人往铁质月饼盒里扔了两元钱，摊主就打开电饭煲，舀出一勺热气腾腾的米饭。我跟着路人循着热乎乎的饭香凑了过去。桌上一张八开大的席子，垫上一层纸，摊主把米饭均匀铺上去，然后撒点糖和盐，一勺肉松一勺热红豆，点两滴蜂蜜，顺势将席子一卷，递过来的是一个糍粑卷。

    几口下去，浑身发热，冰凉的手指也有了知觉。

    边走边吃，手忙脚乱坐地铁2号线、换乘4号线，地铁站里人流攘攘，却自动分成两条奔腾的河流，全不交错，秩序井然。而从地下出来打车，更能体会到早餐吃糍粑的人和吃馒头的人就是不一样。

    北京的哥全国有名，能侃，像是个单口相声演员或者时事评论员。上海出租车司机更像个记者，既采访了解情况又及时推出自己的观点，捧哏逗哏两手都硬。他们多半不喜欢独角戏，将赞美上海和点评时政相结合时，不忘虚心地请教客人的意见。

    什么叫柔能克刚？上海发誓要办一届“挣钱的世博会”，这我相信，直愣愣的人哪里发得了大财？

    上海人的细与柔我在西餐厅感受很深。当时，南方冬日里刚刚飘过一场小雨，我头顶侧面的餐厅玻璃顶棚有点点渗水。一位侍者走到我身边，微微欠了一下身表示歉意，便搬来个餐椅，站了上去，用雪白的餐巾轻轻地擦拭着玻璃，美国上世纪30年代的爵士乐缓缓响起，似乎在配合他的节奏。大家感叹，北京的服务生怎么就见不到如此有眼力见儿的呢？细节决定成败，而这种细致，是自尊自信才能摸索出来的。

    如今的上海流传着一个晚清小说家陆士谔所作的预言：1910年，他在小说里预言，100年后中国将举办万国博览会，地点便在上海浦东。书中主人公一觉醒来惊讶地发现，租界的治外法权已经收回，昔日趾高气扬的洋人见了中国人彬彬有礼，而街头的新生事物更多，以往经常碰撞行人的电车也改为地下行驶，“把地中掘空，筑成了隧道，安放了铁轨，日夜点着电灯，电车就在里头飞行不绝。”

    所以，上海人对办世博会有种天命所归的感觉，对自己的国际化更是自信不疑。一个上海人骄傲地告诉我，上海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很多工作上海人是不爱干的，为这个城市服务的人来自世界各地。

    晚上我到浦东96广场赴宴，证实了这种说法。这个叫蕉叶的全国连锁餐厅里，服务人员多是老外。

    仗着不同的肤色，服务员们全不在意授受不亲之礼，一路欢歌一路与人拥抱亲吻。上海人喜欢到这里过生日，进门就摆上自带的克里斯汀蛋糕，这一个晚上东南亚服务生起码给七八桌客人载歌载舞一番。

    为了烘托南国气氛，一把把形如蕉叶的电扇大开，凉风阵阵，每人桌上都有冰冻的椰汁和饮料。抗冻的上海人不仅不为糟糕的供暖生气，还兴致盎然地从冰箱里点了一个个大椰子。

    谁说东方人羞涩含蓄？上海人的落落大方令人吃惊。手鼓响起，年轻的男女食客被拉到台上，跟着老外侍应生大跳健身操。每个人都满面红光十分卖力，而下面的朋友则起劲儿叫好兴奋异常，巴不得也被请上台去。

    75岁生日的钱医生被棕色皮肤的小红帽邀请，跳起了华尔兹。舞毕，老外借着快乐撒疯，非让钱老师80岁的老公亲吻她的脸颊。一切欢快的行为都顺理成章。

    受邀进了朋友家里，和她在澳大利亚留学的儿子通话。小郭，这个20岁的胖小伙儿出国一个月消瘦20斤。小郭哀哀地对妈妈说，我要回上海，这里没东西吃。

    小郭过去每天上学之前会在楼下一个南翔包子铺点两笼蟹粉包子和一碗菜肉馄饨，嘴巴痛快了才开始学习。可现在，外国朋友请客，竟然要三个人分一块小蛋糕，还抵不上赶去的车费贵，太抠门儿了。

    也许，国际大都市除了高楼大厦高新科技，还有软实力。吃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虽然没那么触目惊心，却充溢在生活的边边角角，给人方便，让人惬意，让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为之骄傲。

    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我看是“上海的生活，让城市更美好”。世界各国的人都应该知道大上海的美食，这种让城市人愉快又熨帖的生活方式谁说不是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