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青春期的弱小自己

    他说，是啊，那个时候我最害怕家庭聚会了，亲戚碰到一起的时候总会问起各个孩子的读书情况，那时我就想跑开，我不想被关注。因为我们之间有特别明显的比较，姐姐考上了重点大学，而弟弟只是在读技校。

    然后他像大人一样地摇了摇头，仿佛一切已云淡风轻一样。当然，说话的时候他确实已经是大人了，毕业后已工作多年，还和一个温顺的女孩订了婚。

    他接着说：不过这一切都习惯了，自我考上技校后，总有一些不一样的眼光，在外面玩的时候问起是什么学校的，当我说了之后，别人会说：“哦，技校的。”那个“哦”字，包含万千意味在其中。那时初中同学聚会我都不想去，和那些考上高中的同学没什么共同话题，他们谈的是学习、高考、考什么大学，还有无限的机会和前途，而我们这些考上职校、技校的人，好像想不到能有什么前途。

    我和弟弟之间没有太多深入的交流，会问他这个问题，是因为当时我正在看路内的小说——《少年巴比伦》。

    《少年巴比伦》讲这样一个故事：上个世纪90年代的戴城，路小路在一家化工厂上班，他是个愣头青，不知道未来和生活目标在哪里。跟着一个老师傅混，没学会半点技术。在机修班，除了拧螺丝之外什么都不会，在电工班，就只会换灯泡。除此之外，还喜欢打游戏、翻工厂的院墙，打架。当然还追女人，他与一个叫白蓝的厂医产生了爱情，最终因为白蓝考上了研究生而离开了他。

    后来30岁的路小路坐在马路边上对着他的情人讲述了那些年发生的故事。

    1989年考上化工技校，然后做钳工、维修电工……路内的生活履历多少和他小说中的人物路小路有一点相似，“我也说不清这是不是自传，小说里很多地方是编排的，也有耳闻目睹的，也有亲身经历的。有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安在别人头上，有些反之。”

    我问路内，当时你在技校读书的时候，感觉有前途吗？路内说：“考上技校就意味着，你的生活在16岁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尽头了，进工厂，在国有企业里混，到老。不过也没觉得无望，年轻的时候到底还是能找到很多好玩的事。前途什么的，那个年代一时还看不出来。”

    在一个成才标准非常单一的社会，考上“三校”（中专、技校、职校）似乎是一件让人非常焦虑的事情，特别是在大学扩招之后。就像我弟弟所感受的一样，被比较被另眼看待。

    不过如果他问我，我会说，我的青春时代也很黯淡，虽然看似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在主流的价值判断是可以被表扬的角色。可是我真正想要什么，我的前途是什么，有没有人信任我，而不是给我压力？所有这些问题，和我弟弟所面对的都是一样的。

    有人评价说，《少年巴比伦》的语调貌似调侃，但骨子里却是痛彻心扉的忧伤和孤独。因为每个人读的时候都可以看到青春期那个弱小的自己，不管是在读“三校”的，还是在读重点高中的，如果一个社会弥漫着焦虑的氛围，那每个孩子过得都不会那么愉快。

    反之，如果家庭或社会环境够好，能够对孩子鼓励又加信任，那么不管是读了中专也好，技校也罢，他都可以看到自己的前途，回首，那不是一段黯淡的青春。

    我们能有这种命运吗？比较稀少。

    就像路内说的，生活中有个别几个信任你的人，这些人很珍贵，对他们好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