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豆腐有不平

    豆腐，汉淮南王刘安首创，中华一大发明。做它，工艺流程就有泡豆、水磨、沥浆、煮浆、点卤、析水、造型等七八步骤。从提取蛋白质做日常菜蔬来看，豆腐也是一大创举，清代胡济苍诗赞：“信知磨砺出精神，宵旰勤劳泄我真。最是清廉方正客，一生知己属贫人。”

    现代人研究，豆腐还有低糖、低脂、低胆固醇的优长，营养、滋味更是一流，素有“小宰羊”“东方龙脑”的美誉，以至瞿秋白先生遭害前夕也无法忘怀。因为有了豆腐，就有了麻婆豆腐、油汆豆腐、肉嵌豆腐、豆腐圆子等佳肴，也就有了香干、臭干、百页、豆浆、豆腐乳、豆腐脑、豆腐皮这衍生系列，且各自另有风光。

    西方发端的人造食品中，还想不出一种可出其右的。就说走俏全球的肯德基、麦当劳吧，不就是将禽肉分分类，抹以香料，入油锅炸一炸吗？有专家警示：它高脂肪、高蛋白，有致癌嫌疑。然而，自1987年北京前门开出第一家肯德基分店，1990年深圳试营麦当劳，20年，普及中国城市，且大街小巷都有人气。我们的豆腐呢？虽然早在华工替美国人筑西部铁路时，已有人在“杂碎馆”中荐举，也有人在夏威夷岛的店铺门前，放一口缸，缸中养进豆腐，邀集过客观赏，招徕食客品味，但至今仍在西方火不起来，只在华人、东亚人或中餐馆中才有席位。比起肯德基、麦当劳在我们这里这样红火，像我们吃面包一样走进西方寻常人家，差远了！

    中国围棋，似乎更惨淡。这个五千年前就有雏形的国粹，19×19个棋位落点，361阶乘的出手顺序，似无限一般的有限，如深空一样的奥妙。对弈围棋，那是苍穹下两位睿智知音，抛心头痛痒，弃凡间浮躁，面对面静坐，修身养性，促膝心语。西方人崇尚民主、平等，围棋则坐而“论道”，一不论资排辈，二不分高下尊卑，手中棋子，体态朴素，进退平和，连色泽也只取黑白两种；西方人推崇法则、喜好定律，围棋看似“土著”一个，躺在盒中根本不见文韬武略，但将它们与周围的伙伴联系起来，立马涵养独到、功夫非凡，往往妙棋一手，全盘生机。

    围棋这等神奇，也只取一个法则，即，有双目呼吸即生，仅一孔叹气即死。西方人好机巧，无禁区，讲究科学，围棋则每出一手、应一着都藏有万千偶然和必然，哲学思想、模糊数学、控制原理，乃至诱敌深入、围魏救赵、大智若愚、无招胜有招无所不用其极，逻辑思维、概率统计、心理推断全在棋手心中运筹。这棋，照理应该在西方大行其是。与西方人喜好的国际象棋相比，也至少不会差于它。然而，国际象棋1940年代进入中国很快被国人认可，现在，中国有国际象棋协会，且下设4个委员会，协会每年约举办60次国际国内赛事，其他如国际象棋俱乐部和青少年培训班更是比比难以统计。

    可为什么这么优秀的围棋，始终只在东亚圈子里转悠，而进不去西方主流团体？这难道是棋种优劣能解释的吗？常听说西方人开放包容，进取好学，国人自闭自守，狭隘短视，是真的吗？

    将上述话头再拓宽一点。西方发明并发家的芭蕾、啤酒、漫画、西装、大小球类，我们很快都当成了宝，热情拥抱进怀，包括多少有些疯狂的拳击运动、摇滚音乐，跨度大得惊人的裸体画、比基尼、同性恋，我们也慢慢地先适应，后学习，再研究了，可我们一直认定是国粹的京剧，人家看过几场？西方的大街上，有人身上涂些油彩，摆出个别别扭扭的造型，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称行为艺术，海滩上把些黄沙堆出个立体景象，叫沙雕艺术，我们无不模仿，无不跟进。我们的毛笔书法，秀气、精湛，内涵多多，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丁肇中先生说，书法艺术比物理学更深奥、更神秘。人家买账了吗？

    西方发展起来的汉堡包、比萨饼也成为我们点心的选项了，我们做的天津狗不理，扬州富春汤包，欧罗巴、美利坚有多少人晓得它们的名字？西方人迷恋的钻石，我们一样迷恋，我们珍视的玉石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想想人家1955年才起步的迪斯尼乐园，比比我们静处有动景，一步一换景的园林；想想西方来的蛋糕面包，比比我们的中秋月饼重阳蒸糕，怎么总是剃头担子一头在热呢？

    说来心沉，我们凡读过些书的，《荷马史诗》《伊索寓言》《堂吉诃德》《静静的顿河》……随口报报就是一大筐，西方有几个人晓得中国还有一部《史记》或者《本草纲目》？提起西方名人，随便扒拉一个中国白领问问，马可尼、马克思、马尔萨斯、马可·波罗、马雅可夫斯基，“马”字打头的就是一串，而在西方即使是知识精英，他们对屈原或者曹雪芹，能说出几句？“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生命诚可贵……”我们几乎所有中学生能背，西方，即使大学教授，有几个能诵出一句李白或者苏东坡？

    难怪豆腐们有不平了。

    有则寓言，一天，豆腐遇上了可乐：我听说2007年中国人均饮下的可口可乐公司生产的饮料，已有24杯，你说实话，那里面是不是99.6％就是碳酸、糖浆和水分？

    可乐涨红了脖子：你，你……谁让你叫豆腐啦。

    豆腐：难怪你叫可乐，你们连能熏黑心肺的，也叫香烟。

    于是，可乐像肯德基老头儿那样笑嘻嘻的，转身继续他的市场开发和广告宣传了。

    数百年来，因为西方人发现了新大陆，所以站到了地球最显赫的位置；因为提出了阿基米德原理、牛顿定律，造出了飞机大炮，所以对大伙儿说话总是那么牛，手中那只麦克，一直抓在他们的手里。这情况，靠对方自审，靠我们不高兴，是改变不过来的。这个世界，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太多，别人不可能关心你那么多。许多东西，得靠自己再练内功（像草药那样根茎一大堆，像把脉那样全仗“心中有数”，难有前途），得靠自己走向话语的“中心”。比如走出去，办孔子学院、办中国画展、中国音乐会；比如请进来，给国外学子提供方便，扩大来华学习名额，增加助学金、奖学金。打个比方，西装未必最优秀，革履未必最便利，但由海外学成的人和已富的人，穿着它们，回国行走在大庭广众中，便成了身份和文明的象征了。许多东西，就是这样在世界流行并成为强势的。

    好东西就是好东西。既然中国做的圣诞树也走俏西方，西方人喜欢中国盆景也会很自然；既然电影《2012》里，已在请中国造诺亚方舟，中国围棋让多数西方朋友呼吸到它的魅力，也不会太久。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