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项庄舞剑 意在中国市场
人民币汇率问题再度骤然升温，始自今年3月——美国总统奥巴马公开要求人民币进一步向“以市场为导向的汇率机制”过渡，并表示，是否将中国划为“汇率操纵国”，美国政府将在4月15日的财政部半年报告中决定。双方日益升级的口水战令国际社会普遍担心，围绕人民币汇率的争议，可能引发两国间的贸易冲突甚至贸易战，拖累全球脆弱的经济复苏。
当天一大早看到这则消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金融学院院长丁志杰教授说，并不出乎意料。“美国人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迫使中国政府接受交易，进一步开放市场和商品进口。”丁志杰接受中国青年报采访时说。这位专注于人民币汇率和国际金融政策研究的专家一直坚持认为，美国一再打人民币牌，真实意图并非迫使人民币大幅升值。
克鲁格曼遭炮轰
今年3月16日，继总统奥巴马公开向中国政府施压之后，130位美国议员联名致信财长盖特纳和商务部长骆家辉表示，“不能低估中国操纵汇率对美国经济的影响，保持其被低估的汇率，相当于为中国企业提供补贴，并令与之竞争的外国企业处于不公平的劣势。”
这与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一些批评中国的看法一脉相承。这种看法认为，中国储蓄率过高，导致消费不足和高投资，通过人为压低人民币汇率大量对外出口，获得巨大贸易顺差。而美国则靠举债过度消费，大量进口来自中国等国家的产品，形成巨额贸易逆差。大规模进口冲击了美国国内的制造业，导致美国工人失去工作岗位。主张指控中国操纵汇率的著名经济学家克鲁格曼称，由于人民币被低估，美国损失了140万个工作岗位。
“事实上，那些批评中国的美国经济学家和政治人物们，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人民币升值根本无助于解决美国国内的经济难题。美国人的问题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丁志杰说。
中国商务部部长陈德铭此前专门著文加以澄清。他表示，中美贸易格局是经济全球化条件下国际产业分工的结果。半个多世纪以来，伴随全球化进程，美国产业结构不断向高端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升级，陆续把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产业转移到国外。先是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后是中国大陆。在现有国际分工格局下，美国即使限制进口中国产品，也难以使传统制造业回流，仍需从其他发展中国家寻求替代。
“人民币汇率无法解决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贸易流向的决定性因素是市场供求关系，而非汇率。”陈德铭在文中说。统计数据证实了这一点。2005年至2008年，人民币对美元累计升值21.1％，对华逆差年均增长21.6％，是历史上规模最大、增长最快的时期。2009年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保持稳定，而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反而下降了16.1％。更有力的证据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也曾因货币问题向德国、日本施压，迫使两国的货币大幅升值，但到2008年，美国对德国仍然逆差429亿美元，对日本逆差726亿美元。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黄益平也炮轰克鲁格曼，尽管克氏是他所尊敬的经济学家。他指出，远在中国成为全球制造业中心之前，美国即已开始大量流失制造业的就业机会。中国经常项目顺差大幅增加发生在2004年以后，而美国的经常项目赤字从本世纪初就已经开始激增。“指责中国的顺差导致了美国更早时期已经出现的赤字，不是别有用心就是缺乏常识。”这位花旗银行亚太区前首席经济学家说。
美国人为何屡打贸易牌
既然人民币升值无助于美国国内经济问题，为何美国仍反复大打人民币汇率牌？
“美国政府被国内政治绑架了。”黄益平说。今年11月美国将举行中期选举，国会众议院的全体议员以及参议院三分之一的席位要进行改选。在黄益平看来，很多议员对中国采取强硬态度，声称逼迫人民币升值可以为美国失业工人带来工作机会，无非是拉选票的一种手段。
2005年人民币大幅升值前，黄益平任职花旗亚太区前首席经济学家，受邀参加两位访华美国议员召集的会谈。这两位议员均要求美国政府逼迫人民币升值。其中一位来自美国南卡罗来纳州的议员上来就对在座的经济学家说，第一，我知道人民币升值不能给美国带来就业机会；第二，我知道人民币升值对美国经常项目的逆差没有太大帮助；第三我知道贸易保护主义不好。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黄益平问。“因为我是南卡州选出来的参议员。南卡州有200多个纺织工人失去工作，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事件，我需要面对这个问题。”议员回答。
据美国劳工部数据，2001年以来，美国制造业工人数量大幅滑坡。2001年至2007年,美国制造业工人减少了340万人，比2000年下滑19.6％。金融危机全面爆发后，制造业岗位加速流失，2008年至2009年11月,制造业失去了223万个工作岗位。房地产泡沫的破裂，也直接导致建筑、金融以及专业和商业服务业这三大相关行业的就业大幅萎缩。与房地产泡沫关系最密切的建筑业流失了167万个岗位，全行业就业人数退回至1997年的水平。
“如果美国制造业继续萎缩，美国的其他行业已经几乎不可能吸收其流失的就业大军。如果没有新的经济增长点，美国的失业率不太可能恢复到危机之前5％以下的水平，6％以上的失业率可能成为常态。”丁志杰认为，沉重的就业压力，加上以工会作为主要票仓的民主党的贸易保护主义传统，正是美国此轮贸易保护主义浪潮如此汹涌的原因所在。而选择中国作为政治替罪羊，特别能迎合工会和蓝领工人的情绪。
实质是迫使中国进一步开放市场
如果美国政府真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会怎样？黄益平教授描述了如下场景：美国财政部公开指责中国操纵汇率，奥巴马政府对华发动贸易战。中国将继续坚持现有的汇率制度，并且对美采取报复性的贸易制裁。
“这会减少中美双方的贸易，但最重要的是会在全球范围严重挫伤投资者的信心。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之间发生贸易战对于全球经济而言可不是一件小事。由于经济未来变得更加的不确定，投资者很可能会缩小其投资计划，而消费者也不得不减少其开支。”黄益平说。
一旦中美开打贸易战，两败俱伤，并影响脆弱的全球经济复苏，将没有赢家。这是多数观察人士的共识。
“美国人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美国政府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也面临不少政策和法律难题，这种可能性正在减少。”在丁志杰看来，美国人挑起人民币汇率问题，一方面是为了回应国内的政治诉求，更关键的还是，借此作为谈判筹码，要求中国进一步开放市场和商品进口，尤其是高端服务业市场，实现美国的国家利益。
今年全国两会中，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已表示将由盯住美元回归有管理的浮动汇率。随后，中国央行行长周小川也明确表示要调整人民币汇率政策。“在中国政府已清晰传达改变信号之后，美国方面仍强硬要求人民币升值，目的到底是什么？”丁志杰问道。
全球金融危机发生后，美国试图调整经济结构和增长方式，回归一个以出口而不是消费为基础的经济体。奥巴马今年在国情咨文中也雄心勃勃地要在未来5年内使出口翻一番。丁志杰表示，贸易保护主义只能抑制从中国的进口，但增加不了美国的出口。
“要增加美国的出口，汇率作用甚微，敲开中国市场大门才是最重要的。因此，未来一段时间内，美国一定会借汇率之机敲诈，在中国市场开放、产业政策方面大做文章。”丁志杰说。
逼迫中国开放市场和商品进口，无疑比逼迫人民币升值令美国获益更大。丁志杰认为，中国政府对此应该体察，采取强硬立场，将人民币汇率问题和开放市场分开来谈判。否则，就给美国人留下了作交易的口子。
别因为压力放弃汇改
包括黄益平、丁志杰在内的很多经济学家都认为，奥巴马政府最终把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的可能性很小。“美国政府也许不会挑头制裁中国，与中国政府闹僵。不过，这不代表美国政府会最终放弃汇率这个武器。”丁志杰说。
他提醒说，美国完全可以避免与中国直接冲突，但借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设定的“汇率根本性失衡”条款，给中国贴上“汇率根本性失衡”这一标签，再动用WTO使中国陷入多边解决汇率问题的泥沼。如此一来，包括美国在内的成员国家都可以对中国发起制裁。
“美国实际上又为自己找到了更多的贸易‘制裁工具’。”丁志杰说，届时可对中国采取的相关制裁措施涉及在IMF的投票权、WTO《政府采购协议》及WTO争端解决机制等。中国政府应该对此予以充分重视，并提前筹划对策。
尽管多数经济学家都反对美国政府施压人民币大幅升值，但他们中的很多人也认同人民币汇率需朝更市场化的方向改革。“人民币汇率属中国自主事务，中国政府不能屈服于外部压力，但也不能因为有外部压力就因噎废食，放弃汇率改革。”丁志杰说。
黄益平主张应马上回归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同时进行相关配套改革，待时机成熟后实行浮动汇率，彻底放开资本管制。“但这中间可能要走很长的路，完成相关配套改革，比如国内要素市场改革、利率市场化和国内金融机构的改革等。”他说。
本报北京4月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