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笔记
再说李零
李零把他的杂文集,当做自留地,“闲时”摆弄。可在我看来,他的这些文字,最能反映作为知识人李零的气象:他所关怀的,以及他时刻放不下的,到底是些什么问题。
《何枝可依》,是李零最新的一册杂文集。也是迄今为止,篇幅最长的一册。
此前,我读过他1996年的《放虎归山》(辽宁教育出版社),2008年的增订版(山西人民出版社),我也读过;2005年结集的《花间一壶酒》(同心出版社),使大多读者认识了写杂文随笔的李零;等2009年《何枝可依》出版时,作为杂文家的李零,读书界可谓无人不晓了。
读者或已注意到,1996年李零给自己的集子起名《放虎归山》,是一种怎样的气势;《花间一壶酒》,与前集间隔不到10年,已显作者一退再退的姿态;到2009年《何枝可依》时,作者心境大变,无可奈何之间,像是做最后的搏击,其中读富勒《西洋世界军事史》、读乔治·奥威尔《动物农场》等篇,最具代表性。
李零的杂文随笔,有两个鲜有人提到的特点,一是几乎所有重要篇什,总是用“补记”的方式,一写再写,甚至三写;一是“文”与“其人”,相差十万八千里,至少表面如此。前者,虽应了他“劳(老)改犯”的自嘲——他说,“每读必改”。但我却从这“老改”中,看出他的思考在时间刻度上留下的印迹。后者,正是他“我很矛盾”口头禅的脚注——为人修养与时代波澜的冲突,自然生命与内心追求的博弈。
张鸣的“五四”
从2001 年《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的变迁》(广西人民出版社),到刚刚上市的《北洋裂变:军阀与五四》(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张鸣几乎从不写“学术”文章。但以为他写无所本,便错。在《北洋裂变》前言,他特别对文中何以作注,作了详细交代。
张鸣之前,我读过一些人的“五四”,比如胡绳、周策纵、陈万雄,比如陈平原、丁耘、杨念群。张鸣以为,“五四”的池子里,很难捞到大鱼,他是硬着头皮,钻进“五四”故纸堆的。其实,民国史他熟悉,北洋政府那点事儿,他更熟悉。北洋与“五四”关系这层窗户纸,由他捅破,再合适不过。
张鸣进入作战位置,选择的攻击方向,正是这一点:看似挑了个小角度射击,但张开的那只大网,恰好是“就事论事”者们不太在意的国际环境。他从中日“二十一条”入手,很自然地写到北洋政府参战,巴黎和会对中国的羞辱,日本强占胶东半岛,威尔逊14条,苏俄对华宣言,等等。视野开阔,目标命中率自然高。只可惜一点,张鸣对1919-1920年,苏俄人在华活动与“五四”的关系,着墨不多。
《北洋裂变》,至少还有两点贡献:一是基本捋清了北洋政府统治的进退失据,与“五四”的关系。其中关节点,是国家治理本来有些眉目的段祺瑞政府,因“五四”而丧失道义基础,因此埋下北洋军人统治最后垮台的伏笔;二是张鸣用大量笔墨,铺陈五四运动中当政者使用国家机器时的容忍与退让。我们知道,北洋政府从头到尾,一帮武夫当国,他们最知武力之效,也最善于舞刀弄枪。可整个运动中,动粗打人是有,却跟“镇压”牵涉不上什么关系。
政治学者刘瑜写过有关“五四”的文字《送你一颗子弹》,民国史学者王奇生在《革命与反革命》中,也长篇论到“五四”,他们与张鸣的某些结论,惊人一致:即使把新文化运动算进来,“五四”的底色,恐怕主要的还是“爱国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