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眼
无助的“疯婆娘”
女精神病人钱金芬死于4月21日清晨。这是哀悼日,降半旗,人们为玉树地震死难者默哀。比起遥远而广大的哀恸,云南省陆良县三岔河镇上的钱家,迎来的却是一个具体而微的噩耗。人们在街上发现了钱家的女儿,她已被打得全身青紫,起不了身,直喊口渴。她身旁是核桃般的石子、打碎了的竹片和打断了的枝条。她被抬回家,身体渐渐冰凉。然后,父亲把她放进棺材。卒年 20。
嫌疑人很快被锁定。有人听到陆良三中的一名男生跟同学吹嘘“昨晚打一个疯婆娘,可过瘾了”。事实很快被证明,这是由4名初三男生“偶然起意”实施的一场近两小时的围殴。殴打结束后,4人“心满意足地”走了,一路上还在议论打人的过程,“觉得很好玩”。
事实是,深夜里这场近乎虐杀的惨剧发生时,周围很多住户听到了钱金芬的哭号与哀求,但无人出面相救。
事实是,钱金芬发病后流浪在街头已经3天了。她家就在镇上,但3天来她只在亲戚家蹲在一旁吃过一顿饭。
寄宿制、半封闭管理的陆良三中,3米多高的围墙上架设了密密麻麻的铁丝网,插着碎玻璃,但学生们“半夜翻墙出去早不是什么秘密”,他们一般是去周边的网吧和烧烤摊寻找乐趣。4月21日凌晨,翻墙来到网吧的男生们发现没法像往常那样打游戏,因为当天是玉树地震哀悼日,网络游戏商关闭了服务器。无所事事的转悠中,他们注意到了钱金芬。他们甚至看到,一个刚从网吧出来的家伙用皮带抽打了这个疯女人。
“去打那个疯婆娘”,其中一个少年的提议很快被其他3人附和。石头、竹竿、树枝,调笑、围殴、掐着表轮流打,从凌晨两点一直持续到近4点。
法医认定,钱金芬属于创伤性休克死亡。4月22日,4名学生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刑事拘留。云南信息报和南方都市报的记者在陆良县看守所内见到了4人,“他们穿着橙色的马甲囚衣,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的靠背椅上,并没有叛逆少年那般暴戾的眼神或是拽拽的表情”。
实际上,采访勾勒出的形象很难与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被亲戚形容为“有情有意”,养的一只小狗被车撞死,会抱着哭很久,然后葬在山上,立一块纸板做碑;喜欢养鸽子和狗,一次,所养两只鸽子死了,吃不下饭,把鸽子放家里半天才不得不丢掉;汶川地震后,给灾区捐过5元钱、两本书和几件衣服;回家途中,看到老人骑三轮车上坡会上前推一把……
然而侦办这起案件的一名刑警说,4个少年的疯狂行径让他感到害怕。
“疯婆娘”也是会害怕的。4双眼睛看到了那一双眼睛里怎样的惊惧?
狂乱的母亲
黄茹兰(音)死在她的38岁上,投水自尽。和她绑在一起的是两儿一女,11岁、9岁、7岁。
湖南临武县万水乡井头村这名农妇死前的决绝,打捞上来的遗体足以证明:双手与3个孩子抱在一起,孩子的腰部被麻绳呈“品”字状叠着捆绑,麻绳的另一头则套住她自己的颈部。警方经调查分析后作出结论:死者因家庭纠纷,为报复丈夫,于4月25日携带3个儿女投水自杀。
知情人称,4月22日,黄茹兰与丈夫发生口角,在男方亲属的调解下,表面上显得相安无事。4月25日,丈夫前往当地矿区务工,走的时候,黄茹兰还给了他路费。
没有人能准确描述出丈夫走后黄茹兰的心思。“一气之下”、“想不过”这类表述,常被用于对农村妇女自杀的记录中。黄茹兰“气”的是什么,尚不知。她最后关头所“想”的,或可分析:孩子是你的、你这姓的、你们家族的,所以这是能想到和实施的对你最有效的报复。同时,孩子是我的、我生的、我养的,所以我有权“处置”他们,我可以让他们死。
这根本不是反抗。这其实是对命运的妥协。麻绳是令人心痛的隐喻,指向底层命运所凝固成的观念的枷锁——是的,必须用到这个词,这个在中国已喊了上百年的词。
抽去中国农村的具象背景,为向丈夫复仇,母亲杀子,这一悲剧早在古希腊的《美狄亚》中就奠定了主题。人类情感的幽暗面,已演了上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