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没有杯

    那一年她读高二。自习课，男生们忍不住打开收音机，耳朵里塞着耳机，挤在窗口盯着楼下工棚里的20英寸电视机，看了一场声画不同步的比赛。坐在她后面的女生是小贝的“粉丝”，那一年，韩国队进了四强，这个女生气得把手里的报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还因此跟坐在王小小前面的哈韩妹吵了一架。

    王小小坐在她们之间。她不是球迷，不喜欢韩国，也不喜欢贝克汉姆。但四分之一决赛时，她还是应景地跑到麦当劳看现场直播。她的左右桌是两个男生，她的前后桌是两个女生，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在隔着她为一支球队或者一场球争吵。在那个特定场景中，如果不看世界杯，似乎就要失语了。

    王小小不想被别人戴上“非我族类”的帽子。就像1998年法国世界杯，她陪同学去专柜买纪念品，同学买了2元钱的钥匙扣，为了显示自己同样热爱这项运动，她花18元钱买了会唱歌、但是质量奇差的雄鸡吉祥物。

    王小小拥有的都是关于世界杯的记忆碎片，却根本记不住一场比赛的结果，也说不出到底是谁捧得了那一年的大力神杯。

    王小小觉得大概没有人会像她一样记得这样的小细节了。她就像一个旁观者，永远坐旁边，无法融入，却将一切尽收眼底。在他们眼中那些无与伦比的时刻，在她这里是微不足道的，而她敝帚自珍的那些片段，也许从来就没有人记得。

    她为此感到一丝难过，又为自己的记忆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高尚感。仿佛全世界只有她才是那个最恋旧、最洞若观火、最情深意重的人。

    世界杯是一种话语税，王小小的世界里没有杯。在别人都讨论比赛的时候，她只能另辟蹊径地感伤一下。她自怜般地把这段话写到了开心网上，揣摩味道，字斟句酌，“对世界杯的记忆还停留在2002年，那时候……”这个句式她怎么看怎么喜欢，那种俱往矣的沧桑感让她忍不住得意起来。

    这种得意并没有保持多久。多年不联系的老同学居然在这条帖子后面浮出水面。“阿根廷对英国的比赛，欧文进球以后，全班欢呼，欢呼过后，听见楼道里其他班也开始吵吵。”“在广播里听见英格兰1比2输给了巴西，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呀，然后我拎着大包小包坐公交车回家，却还是不能平静。”

    王小小以为没人记得的事情，原来在每个人心中早已生根结果，只是他们不习惯把个人记忆作为装饰品而已。世界杯是个人记忆，也是集体记忆，谁没有点儿回忆停不下来的时刻呢？王小小很欣慰大家还记得，但随即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失落感，那些在她心中闪耀着的时刻突然丧失了独特性，她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害怕出局而肆意卖弄并炫耀自我感受的人。

    其实她又有什么资格感到欣慰呢？那并不是她的私有品。王小小从来都不知道，那些宏大叙事，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大概都只是个参照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