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话的“粉笔叔”：支教让我触摸中国最真实一面

    “粉笔叔”是被网络夸大的传奇

    他在新浪网开设的支教博客过去近一年鲜有人问津。这几天，点击量却从1000多突然飙升过了11万。他惴惴不安，在私人博客里写道：“我知道其中的秘密。”

    这一切都因为他在网络上被冠以了一个新名号——“粉笔叔”，而且这3个字正在以惊人速度流传。一个短小的帖子，将他描述成清华的双硕士、应该有大堆女人争先恐后追求的“王老五”、不按常理出牌跑去支教的“脑残”，还“惊呼”他“长得真像范跑跑”，认为区别只在于：“范跑跑用自己的双腿远离了孩子，而粉笔叔却用自己的双腿走进了孩子们的世界，给他们带去了梦想和希望。”

    “粉笔叔”的真名叫王世楠，可他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自己不是帖子中的“清华双硕士”，而是毕业于东北财经大学市场营销专业，如今在西北工业大学读在职的MBA。

    一家位列世界500强的中国公司，希望推出一些支教志愿者典型，以推广它的支教行动唤起更多人关注贫困地区的教育。曾经参加过该公司组织的3次支教活动的王世楠被它看中。一名公司员工在向王世楠表达钦佩之意后，请他配合这个宣传活动。他觉得“这是在为孩子们做事”，欣然同意。

    然后，他觉得宣传变了味。在31岁的王世楠眼里，支教者原本高贵的爱心这样一来就贬值了，变得和那些假装致残进行乞讨的行为没有了区别，“都是在利用人们的同情心和爱心，都是在欺骗那些善良的人”。

    今天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后，他又担心报道会给那家公司带去不良的影响。这家公司投入数千万元捐建了一批希望小学，并发起支教行动。2007年，王世楠成为它招募的一位志愿者，并在6月的某一天，与一名研究生、两位公司员工、一名生意人组成支教队伍，走进了甘肃省会宁县头寨镇的一所小学。这是他的第一次支教经历，此后两年，他又去了河南与内蒙古的两所希望小学。

    王世楠支教的经历其实很简单，前后加起来不过30天。但他觉得利用每年的年假去参加这样的活动，比度假或者陪家人更有意义。“我们并不需要放弃工作、付出太多，就能奉献自己的爱心。”他说。

    支教让我触摸到中国最真实的一面，它残酷而动人

    王世楠原本只想有一次支教的体验，但在甘肃会宁，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相信还有很多农村学校的孩子们需要我们的关心。”他语气平淡地说，“我应该把支教持续做下去。只要有机会就去。”这个年轻人认为自己触摸到了中国最真实的一面，它残酷而动人。

    大学毕业以来，王世楠换过几份工作，现在是首都一家高校MBA项目的市场推广人员。他认为从帮助他人的角度来看，支教是最有意义的行为。这位以市场收益为目标的高校员工还饱含激情地为农村孩子们写了一首歌词《世界有我》。

    他虽然自称性格内向，却喜欢津津有味地和好友们分享他的支教经历，这种叙述就像他写的文章一样漂亮，常常会打动身边的朋友。一些落后地区恶劣的生存现状，正是通过这些志愿者的传播而逐渐为外人所知。

    在会宁，干旱少雨是人们常要面临的一大考验，许多农民的生活用水只能靠天下雨，雨水顺着倾斜的瓦，落到屋檐下的沟渠里，夹带着枯枝败叶缓缓流进不远处的水窖里，成为生命之源。王世楠在家访时还看到一位母亲拿着刚摘下的香瓜，在仅仅只盖住了小盆盆底的水中转动着洗瓜。那一刻，他说自己痛恨城里浪费水的行为。

    他请一位同行的四年级男生猜他的数码相机的价格，这个肤色蜡黄的孩子鼓足勇气给出了答案：50元。在几番沉默之后，他终于狠心把价钱抬高到了101元。当王世楠告诉他真实的结果时，这个孩子完全懵了，惊讶地“啊”了一声。3000元,对这个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呢？那是父亲一年多的收入，可以完全治好母亲的病。据说，他的妈妈因为只能拿出1000多元的医药费，不得不提前出院。病情拖到2007年时，她已不能下地走路。

    王世楠用“淳朴善良”表达自己对那些贫苦孩子的敬意，说他们保持着干净的心。他在甘肃会宁支教时带的四年级有28个学生，但只有3人拥有毛笔。书法课在这种接力中完成：有笔的人练完字，很自然地传给别人。王世楠离开那里的时候，给班上每位同学买了一支毛笔，他只花了28元钱，就让同学们特别高兴。他说：“在那里，快乐很简单。”

    王世楠还买了两个手电筒，对全班同学说，我想送给咱班两位离家最远的孩子。他以为会有很多只小手举起，嚷着说：给我吧，给我吧。没想到他们一致选出了两位受赠对象。冬天，他们需要摸黑赶路，走上两三个小时来到学校。

    一位住在矮小、异味扑鼻的房子里的男生，竟然把家里最有营养的食物——鸡蛋，全部煮熟，执意要送给离开的志愿者老师们，看他们不肯吃，还伤心大哭。

    只有赢得孩子的信任，才能成为他们的朋友

    其实，王世楠和他的伙伴们每次的支教行动都只有短暂的10天。“大家都很奇怪，这么短的时间里，会和那些孩子产生如此深的感情。”他说。在他们之间，确实有许多令人感动的故事。王世楠这个内心情感丰富的东北男子，就经常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显然精挑细选过的瓜果打动，或者对着同学们塞给他的表达感谢之意的纸条感慨一番。而离别，往往会让那些积蓄的感情爆发。

    一次临走前的会演，最后的节目是志愿者们合唱周华健的《真心英雄》。当唱到“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王世楠哭了起来，无法成声。他回忆说：“我唱歌时面对那些孩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的歌声真能让他们忘了所有的痛吗？于是就哭了。”他后来和每一个同学拥抱，看他们抹着眼泪用通红的眼睛和自己告别。

    一位内蒙古的男孩，还与几位同学步行十几里地，赶到县城，就想再看老师们一眼。他后来过12岁生日时，还邀请王世楠从北京赶去参加，他无法成行，给孩子寄去一本书《了不起的男孩应该知道的100件事》。

    7月19日晚上9点13分，“王老师”还收到内蒙古小女孩王乐的短信：“我们都很想老师，老师最近好吗，老师睡了吗？”此时，距离他结束内蒙古的支教已近一年。

    “在那些天，我们都变得非常单纯，会很自然地对他们付出真诚的情感。”王世楠强调说，“他们为什么能记住我？因为我投入了感情。”来自河南的志愿者方婧曾与王世楠共同支教，她觉得队伍中这名唯一的男士是“挺用心的一个人”。“有些人支教，就是去玩玩而已，我觉得他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尽管，对于两年前的经历，方婧已经想不起具体的事，但她坚定地认为“王世楠和我们不一样”。

    王乐小朋友应该不知道，那位“对我们很好”的王老师，在去内蒙古支教的火车上还差点失眠。“脑子里一直在翻滚着自己那想起来不是很完美的上课方案，我必须趁着最后的机会尽力完善它。”王世楠在一篇博客里写道。最终，他在黑暗中给每节课都取了一个名字，譬如“魔法故事会”、“心有灵犀一点通”、“巧手剪天下”、“我为祖国唱首歌”、“悄悄话小秘密”等，然后才放心地睡了一会儿。

    他会在每次下课时，鞠躬对同学们说“谢谢”，把自己在黑板上的板书擦干净。在课后主动征求学生们对课程的意见。他会让那些见识狭窄的村里孩子随意敲击他的电脑键盘，摆弄他的数码相机。“我想我应该更主动地与他们沟通，去探寻他们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而不能居高临下。”王世楠说，“只有赢得他们的信任，才能成为他们的朋友。”

    支教并不是简单地教给孩子们知识

    有人质疑这种短暂支教的成效。“一定会对孩子们产生影响，而且能看到这种效果。”王世楠斩钉截铁地说，“没有这种渠道，他们可能没有接触外来事物的机会，只能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没有办法去设想未来的多种可能。”他认为这种支教并不是为了教给孩子们多少知识。

    他发现那些农村孩子的理想，主要集中在老师、警察、解放军和医生等职业上。“他们可能不知道世上还有记者、律师、银行家这些职业，我们至少可以鼓励他们不要因为条件的限制而放弃梦想，要敢于做梦和追求自己的理想。”王世楠说。他保留了3年前第一次支教时收到的“作业”：让同学们在纸条上写下自己的愿望。一位同学有一个残疾的哥哥，他的心愿除了“天天见到王老师，世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之外，就是希望“世界的残疾人都好起来”。有人希望“去一下北京”。有同学心怀抱负，要为干旱的家乡解决缺水问题。有人想做一个小官，“回家后帮助农民伯伯们”。最雄心勃勃的愿望是“考上大学当总理，住进高楼大厦，让爸妈也能住进去。”

    在河南，一名男生认真地告诉王老师：“我长大以后也去做志愿者。”王世楠欣慰地说：“这说明他可能知道了志愿者的含义，就是要尽己所能去帮助他人。如果没有我们出现，他可能不知道这个概念。”

    王世楠每到一个地方，看到孩子们像干渴的海绵一样贪婪地吸取他们带去的水分，就不由自主地拿他们和城里孩子对比：如果在城里生活，他们的命运会怎么样呢？

    而在王世楠的命运中，如今出现了一个小插曲。这位不希望被媒体关注，喜欢宅在家里看看历史书籍的年轻人，正被卷入一场热闹的网络炒作中。尽管，很多网友知道的只是“粉笔叔”，而非他的真实身份，却可能破坏他原本心安理得的生活。“我只想堂堂正正做人，名利都不是我追求的，能够让自己内心充实宁静最重要。”他说。

    本报北京7月23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