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一教师挥刀自伤折射困惑的师道尊严
一件在双方目前都认定的小事,酿成这么严重的后果,让两个家庭心灵都蒙上了阴影,是当事双方始料未及的。
学生未穿校服引发师生肢体冲突,家长当着上千人的面把老师拖下升旗台
7月3日,郴州市九中举行暑假典礼。早上7点40分左右,政务处主任何海滨在例行检查时发现有一个未穿校服的男学生。他上前询问情况,但该生不肯说出姓名和所在班级,且态度较差。一气之下,何海滨将该生拖到政务处办公室,并在这个过程中爆出粗口。
得知该生是184班学生后,何海滨打电话让他的班主任谭老师来办公室。谭老师告知,这名学生姓周。见班主任开始教育学生,何海滨转身离开去参加暑假典礼。
周同学的父母在接到班主任电话后,因为担心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有事,火速赶到学校。周同学告诉父母说老师骂他,并展示其肩颈部位因拖拽衣领口时产生的指甲抓痕。周同学的父亲周朝晖立刻去找何海滨。这时是上午9点左右,暑假典礼正在举行升国旗仪式。周朝晖冲上升旗台,当着上千学生的面,把何海滨拖到办公室。
在进办公室之初,面对家长的质问,何海滨还试图向家长解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随后由于双方情绪都非常激动,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周同学的父母和随后赶到的亲属认为何海滨打骂学生,要求学校进行处理。何海滨认为,他是在对学生进行正常管理,因为学生态度差所以才发火拖拽但是“没打”。
上午在争吵中不欢而散,下午周同学因心脏病住进医院治疗。周同学的家长向学校提出,是因为上午与何老师发生冲突导致孩子心脏病发作,所以应该由何老师向孩子道歉。
7月7日,九中校长王召雄到医院探望周同学,并告诉家长学校已经作出了4条处理意见:向学生及家长道歉;承担全部医疗费用;老师一年之内不能评先评优、晋职晋级;全校通报批评。
周同学的母亲表示,同意这4条处理意见,并要求道歉这条应该立即落实。然而,随后的几天,在家长不断催促中,除了得到“我们一定会给你们满意的结果”的答复之外,学校没有任何实质进展。家长开始觉得学校是在敷衍,并无诚意落实。
老师向家长和学生道歉,家长拒绝道歉,老师愤而自伤
家长开始向北湖区领导递交这件事的申诉材料。7月13日,北湖区分管教育工作的常委、宣传部部长唐峰对材料做了批示,要求区教育局调查处理。当日,区教育局以副局长曹暇为组长成立调查组,并开始调查了解此事。
7月22日,在北湖区教育局三楼会议室召开了第一次调解会。何海滨在会上对孩子造成的伤害表示歉意。而家长对没有向家长道歉表示不满,要求落实第一条中的向家长道歉的内容。何海滨表示,和家长的冲突中要是有错也是双方都有错,应该相互道歉。家长不同意,并给出7月27日为最终解决时间。区教育局的第一次调解失败。
根据区教育局的会议记录,曹暇表示,如果何老师不向家长道歉,学校要拿出新的处理意见;九中党委书记黄双波表示,学校在做何海滨的工作。
7月23日,北湖区教育局接到了由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廖桂花批转的家长对7月3日事件的申诉材料,要求区教育局调查处理。曹暇说,7月26日自己接到王召雄的电话,说何海滨同意向家长道歉,但希望她和家长沟通,让家长同时也向何老师道歉。曹暇随后向家长转达了上述要求,而周同学的父亲没有表示同意,“只是说:‘先看何老师的态度,他要是好好说话我们也好好说话。’”
曹暇随后把家长的话告诉了王召雄,并且表示担心双方再起争执,“王校长当时回答的是:‘何老师只说道歉的那几句话,其他的话我们来说。’”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8月6日3次拨通王召雄的手机,想核实上述细节,但是都无人接听,随后该号码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7月27日晚8点30分,第二次调解会在九中行政会议室召开。根据区教育局的会议记录,首先是王召雄向家长道歉,并表示4条处理意见会逐条落实。
何海滨在会上的发言为:“首先我承认自己的错误,虽然学生顶撞了我,但我是教育者,方法简单,给学生、家长造成了伤害。在此我向学生家长表示深刻的歉意,希望能得到家长的谅解。”
周朝晖的发言为:“我们对你的道歉表示接受。此事到此为止。针对学校的处理,我还要提两个要求:第一,要求学校、教育局以此为戒,把此事作为反面教材,并按要求对宣传、人大等部门作出一个回复;第二,我孩子还要在九中学习一年,希望学校不要歧视他,更不要打击报复。”
曹暇说:“我们会把对此事处理的结果通报有关各方。我们向家长保证,我们会更加关爱孩子。”
在9点钟曹暇宣布会议结束之前,没有人提到家长向何海滨道歉的事。就在所有人都起身准备离开时,何海滨大喊一声:“今天的处理就算是完了吗?我今天不该道歉啊!”接着从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包内掏出一把多功能折刀,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割下,当场血流如注,但并未伤及手腕动脉。
8月4日,中国青年报记者在郴州市人民医院骨科病房见到何海滨时,他表示当时之所以冲动之下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是因为觉得自己受了曹暇的欺骗。在他道歉之后,非但没有一个人说家长也该道歉,并且曹暇还当场同意了家长追加的处理条件,要把他作为反面教材报到宣传部和人大去。
曹暇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教育局在此事中是起到督促学校处理的作用,没有任何必要去哄骗任何人,她本人也没有这个动机。而把结果通报宣传部和人大,是对领导批示的正常工作程序。
现在老师碰见比较难管的学生,一般先考虑的是能不能管,而不是该不该管
8月4日晚上9点,记者在进入病房时,看到在何海滨病床边堆放着许多用不同塑料袋装着的水果,五六个以前教过的学生听说老师受伤之后来前来探望。前一轮的学生还没走,又有一个拎着水果的学生进来。何老师的爱人说,这些天来看何老师的学生络绎不绝。
十多年前,何海滨从军队转业到学校做体育老师。他一调来就做班主任,带的班都是分班时成绩稍差的学生。而何老师能够做到对班里的每一个学生的学习和思想动态了如指掌,并督促学生提高成绩。
这些学生对何老师的印象都比较统一:认真负责、严厉、脾气比较急躁。实际上,同事和家长们也有同样的看法:尽管他很严厉,脾气有些暴躁,但对学生绝对是尽职尽责。
刘翔是九中2002年的毕业生,何老师当年是他的初中班主任。这个经常会发脾气的何老师,改变了刘翔的人生轨迹:当时刘翔经常和社会上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为了让刘翔脱离这些不良少年,何老师每天都会在放学时给他家长打电话,计算他应该什么时候到家。这样整整坚持了一个学期,终于让他和那些不良少年彻底脱离联系。
大学毕业后,刘翔在一所职业高中做老师。他说,要是没有何老师,自己也许会在监狱,而不是上高中和大学,甚至当上老师。已经当了两年教师的刘翔,在刚做教师的第一年就因为管一个不听话的学生,而被学生打了。
刘翔说,现在碰见比较难管的学生,一般先考虑的是能管还是不能管,而不是该不该管。“不给自己惹麻烦为主。”刘翔说,“只有像何老师这样的老教师,才会这么较真。现在年轻一点的老师好多都是稍微管一管,学生不听就算了,没有办法去强制他们。”
这也是何海滨这些天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同样的事情,如果是在10年前,家长只会和老师一起想办法怎么把学生管好;而在10年后的今天怎么会完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而周同学的母亲,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孩子的错误不就是没穿校服嘛,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