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菊隐:艺术满分,政治20分
焦菊隐(1905~1975)原名焦承志,艺名菊影,后自改为菊隐,生于天津,巴黎大学文科博士,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总导演,中国现代话剧奠基人之一。
“政治上刚及格,艺术上只能给20分。”
“文革”开始后,焦菊隐被取消了一切艺术活动的资格。剧院新创作的反映革命后新农村面貌的话剧《云泉战歌》刚刚彩排,军宣队就请这个“反动学术权威”来看看,提提意见。看完后,焦菊隐只说了这14个字。
有同事听闻此事后焦急万分:“焦先生,你可捅了大娄子了。”焦菊隐看了来人一眼,说:“我一辈子都是凭艺术家的良心办事的,你应该了解我。”
时隔多年后,有人这么评论道:“焦先生在艺术上是满分,但在政治上,只能打20分。”
的确,在中国百年的话剧历史上,出现过很多著名导演,但是能够开一代风气之先、创立了演艺学派的人,只有一个焦菊隐;在并不算长久的艺术生涯中,不仅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艺术作品,而且形成了一整套民族化的戏剧理论的导演,也只有一个焦菊隐。
北京人艺成立后,焦菊隐导演的第一个戏,是老舍的剧本《龙须沟》,他带头组织演员,去龙须沟体验生活,这对于中国话剧界来说,是一个创举。
在龙须沟,演员们一待就是两个多月,他们观察、体验、熟悉人物,并根据焦菊隐的要求,撰写观察日记和角色小传,每周向他汇报一次。话剧演出后引起轰动,就连龙须沟的居民都承认,演丁四嫂的叶子,“简直是从沟里走出来的”,还选她当上了北京市人大代表。
焦菊隐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他常对演员发脾气,有一次,一位演医生的演员拿着一顶礼帽刚要上台,他突然说:“你拿个帽子怎么像端个尿盆似的!”但发完脾气,他又会很后悔,自责说:“发脾气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可到时候还是忍不住。
他对舞台上的一切细节都要求完美,在《茶馆》里,他要求每个人物坐的凳子高度不同。为了第一幕景,摆桌子就用了整整一晚上。
演员蓝天野回忆,在一幕剧中,有个长年卧病不起的劳动妇女。为了让演员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焦菊隐让人在演员的床边墙上,画上捻死的臭虫血,还要求不能直着画,必须与病人的活动手迹相一致。其实,台下的观众根本看不到这微小的痕迹。
他立志于开创属于中国人自己的话剧流派,许多话剧里吸收了民族戏曲的表演,但就连戏曲界的人看完,也不得不佩服地说:“看人家北京人艺,连龙套都跑得比我们漂亮。”梅兰芳在看完话剧《蔡文姬》之后,也被焦的艺术才华所折服,欣然提出,让这个话剧导演为自己排练一出京剧《龙女牧羊》。
他是如此痴迷于导演这个职业。他的第二任夫人秦瑾回忆道:“有一天……散戏后,夜雾茫茫,已经没有一个行人,远山朦胧重叠,我感到很恐怖,一路上焦菊隐有声有色……谈这个戏应该怎么排会更好些,他一幕一幕地谈得那么仔细,那么投入,两只手在湿漉漉的夜空里不断地比画着。他好像在给我驱逐恐怖感,又好像在自言自语,这一路上他似乎把长期压抑在心底的梦幻全部展现出来了……”
正是焦菊隐的存在,北京人艺才排演出《龙须沟》、《武则天》、《虎符》、《蔡文姬》以及久演不衰的《茶馆》。学者童道明说,“就像徐悲鸿给舶来的油画注入了中国的魂魄一样,焦菊隐给舶来的话剧注入了中国的魂魄。”
他一生导演了许多戏,但时代却最终导演了他的悲剧。1975年,他在抑郁中患肺癌离世,在此前的多年中,这个大导演卖过说明书,扫过厕所,被革命群众批斗,第三任妻子也与他离婚,就连他耗尽心血翻译的三卷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文稿,最终也被其亲手烧掉。
曾有人私下问他,有一段时间天天在毛泽东像面前“请罪”,心里是怎么想的?焦先生长叹一口气说,现在大家唾弃我,将来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焦菊隐的。说完,又抱起扫帚扫厕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