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耐心细心 温暖灰色世界
由于住院的精神疾病患者走出病区容易遇到危险,“随手关门”成为护士工作中“首先要牢记的事项”。每天,她们还要进行一次搜检,铁钉、玻璃、绳子都是违禁物品。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病区内,10名护士照顾着60多名精神疾病患者。患者发起病来没有理智,挨打受骂对于护士来说是“家常便饭”。“我们的科训就是‘忍辱负重,无私奉献’。”护士长袁辽荣说。
不久前,一名新来的年轻护士挨了患者一耳光,委屈地哭了几个小时,后来就辞职了。每年都有一些护士离开,45岁的袁辽荣是科里资格最老的人,她在这里已经干了23年了。
无望
心理科里的护士对声音特别敏感。几年前冬天的一个下午,正在值班的袁辽荣突然听到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和同事不约而同地冲向传来声音的6号病房。
房间内,抑郁症患者郭强握着一尺多长的玻璃,正要割腕。袁辽荣冷静地和郭强说起他平日最感兴趣的“摄影”话题。趁他注意力分散时,袁辽荣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握玻璃的手,其他护士抓起棉被一拥而上。郭强挣扎着被救下,袁辽荣的手掌却被割开一道三四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洁白的护士服。
俗话说:“三分治疗,七分护理。”精神科护士的工作就像保姆一样,要负责患者的吃喝拉撒睡。有的患者拒绝吃饭,就必须由人来喂。护士王淑华不止一次看到,袁辽荣给患者喂饭时,冷不防被吐了一脸饭,袁辽荣却静静地清洗干净,过来哄着患者再喂。
“我们的要求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袁辽荣说。多年来,很多委屈她都淡忘了,只有两次还令她“刻骨铭心”。
一次是袁辽荣刚工作不久,有一天正巡视病房,一名患者若无其事地装作上厕所,突然转身一把抱住袁辽荣,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袁辽荣被同事从患者怀里“救”出来,她还没谈过恋爱,委屈得大哭着去洗脸、刷牙。
另一次是她怀孕8个月时,一名躁狂病人发病,她挺着大肚子与3名同事一起约束病人。一不小心,她被病人一脚蹬在腰上,趔趄着差点摔在地上。袁辽荣吓得不敢去医院检查,医生只好给她开点安胎药,这件事至今她也没让儿子知道。
“精神疾病患者是不理智的,我们怎么能跟他们计较呢?”袁辽荣常说,精神疾病患者的世界是灰色的,他们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群之一。“我常常看到一些患者清醒后,了解到自己的状况,就一言不发,陷入深深的抑郁和绝望。”
患者的辱骂容易释怀。但有时在朋友聚会上,有人不经意跟她开玩笑:“你是不是精神病科护士长当得太久了啊?”这让袁辽荣感觉“很受伤害”。
儿子6岁时偶然去过科室一次,看到妈妈的工作竟然是给一群“疯疯癫癫”的人端屎倒尿,后来就不再吃她洗的水果,衣服也要和她的分开放,袁辽荣黯然神伤了很久。
去年儿子上大学走之前,伏在她耳边说:“妈妈,你是我的骄傲。”袁辽荣感动得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儿。
希望
很多人疑惑,袁辽荣竟然会在外人看来“恐怖”的环境中工作了20多年。袁辽荣说:“其实没那么可怕,时间长有感情了就割舍不下,患者很多时候是很可爱的。”
有些患者住院久了就很依赖袁辽荣。她休假几天,患者一见面就“撒娇”:“护士长,你咋几天没上班,可想你了。”看她在扫地,患者一把夺过扫帚就帮忙打扫。
一些年龄小的患者称呼她“妈妈”,年龄大的叫她“姐姐”。“有的患者很聪明,还很有才华。”她说。一名患精神分裂症的战士为了感谢袁辽荣的鼓励,专门给她写了一首诗,康复后创作了的《215之歌》,至今是医院每次大合唱的必唱曲目。
病区里有些患者发病后就住在这里,一直到去世也没有离开。70岁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张德林住院多年,一直把袁辽荣当成自己的“亲闺女”,除了袁辽荣,别人喂药他都不吃。老人爱吃水果,袁辽荣隔三差五就自己掏钱买来苹果,喂给老人吃。
老人一直生活在这种糊涂的幸福中,直到弥留之际,张德林突然清醒了,喃喃道:“闺女,你好像不是我女儿,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经过多年的临床护理工作,袁辽荣摸索出不少独特的治疗方法。她的模仿能力很强,小时候住在部队大院,天南海北的人都有,学会了不少方言。
2005年,一名四川籍患者刘江勇入院后几天不吃饭,袁辽荣急中生智,操着四川话说:“小刘家是四川的噻?”刘江勇惊喜的眼神让袁辽荣一辈子都忘不了,没说几句四川话,刘江勇就开始吃饭。袁辽荣还会山东话、河南话,“但不能多说,说多就露馅儿,效果就不好了”。
2007年夏天,袁辽荣在《大连晚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普兰店市农民梁家全患精神分裂症,发病时用刀将自己的父亲扎了4刀,家人只好用一条铁链将他锁在炕上,一锁就是15年。
“他是人不是动物啊。”袁辽荣感情上接受不了,向院领导请示后,和同事驱车七八个小时,赶到梁家全家,将他接到了医院。长期疾病的折磨,梁家全瘦成了皮包骨头,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袁辽荣给他洗脸、梳头、剪指甲。他的四肢已经肌肉萎缩,袁辽荣就扶着他在走廊里“学步”。长期的悉心护理,梁家全渐渐恢复了神智,脾气也变温和了。
2009年秋的一天,袁辽荣正在帮他整理床铺,站在一旁的梁家全突然小声说了句:“谢谢!”袁辽荣清晰地听到这句话,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今年4月,梁家全康复出院,医院免除他3年12万元的医疗费,不久前,袁辽荣带着药品回访他。如今,梁家全生活已能自理,能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见面后还跟她打招呼:“护士长来啦!”袁辽荣逢人就说:“这真是我最高兴的事儿。”
渴望
多年来,袁辽荣见过不少患者顺利出院后,由于不能坚持服药、找不到工作、遭到歧视等原因,受刺激后病情复发。“这需要全社会对精神疾病患者宽容一些,多给他们一些关爱。患者也是人,如果及时控制在一定状态,不会危害他人。”袁辽荣说。
几年前的秋天,在心理二科住过院的老患者魏辰溪,从内蒙古赤峰老家赶来,说要“看望”一下科室的医护人员。
袁辽荣觉得没那么简单,后来魏辰溪才说实话,原来,住院期间,老伴不堪压力与他离了婚。出院回家后,原来的单位不敢让他再去上班,亲戚朋友,甚至家人也不愿与他多说话,他一下成了“多余的人”。万念俱灰,魏辰溪只好来求助医院。
利用周末,袁辽荣和魏辰溪一起来到赤峰。她找到老魏的亲人,向他们仔细解释亲情对稳定精神疾病患者病情的重要作用,家人被感动了,同意接纳魏辰溪。袁辽荣又找到老魏以前工作厂子的厂长,苦口婆心说服厂长让他再上岗。
魏辰溪的遭遇不是孤例,215临床部随后建立了出院患者康复档案,要求科室定期打回访电话,了解患者出院后的情况,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久前,魏辰溪打来电话报喜说,他找到新老伴了。
每一年,袁辽荣和科室同事都要到驻地社区、学校、派出所做宣传,呼吁人们消除对精神疾病患者的偏见,但他们的力量毕竟有限。
心理二科副主任于学力说:“就目前的情况看,精神疾病的复发率依然很高。医学上讲,多次发作后,很多患者需要服药数年,甚至终生服药。”
有些经过治疗康复的患者出院时会大声跟医护人员宣布:“再也不想来啦!”袁辽荣常常不敢说“再见”两个字,她忐忑不安,预感还会再见面,没过多久,果不其然。
“每次看到老面孔又回来住院,心里真是挺无奈的。”她摇着头说。(文中患者姓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