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所欲和胡来
以上所举三人,都是从心所欲的大师,同时我也论及了他们差异所在,其作品是十分值得我们细细辨析的。对历史上的每一位大师“审问之、明辨之”,是美术史家的本分,同时可以鞭笞画坛的劣迹以昭示后之来者。现在大写意的画家多了起来,大概和“立竿见影”的心态有关,他们作画时神涣气散,横涂纵抹,自以为做到了“我不思则我在”,与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的理性为仇寇。殊不知“胡来”的结果是满纸败笔、惨不忍睹,心中倾慕狂士的潇洒恣肆,而笔下却出不了他们的豪纵任侠,用力过猛,立刻恶浊;泼洒无度,必成墨猪。有自知之明的,团起扔进纸篓;无自知之明者则裱以精工,悬诸华堂,获笑天下士。
我们不要太相信古人文章所描述的狂士,以为只有在神经失控状态才会有神来之笔,那就上了古人的当了。石涛曾很激赏新安吴子作画的状态,“每兴到时,举酒数过,脱巾散发,狂叫数声,发十斗墨,纸必待尽”。我想,石涛所欣赏的不是最后吴子之画,而只觉得他做人来疯好玩儿,画者决不可以为典范。怀素“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显然他心知肚明,那是在捉弄观众。其实,怀素三分醉意是有的,他却偏做酩酊大醉状而已。
傅抱石先生“往往醉后”一印,曾引发过无数的遗闻轶事,描述傅抱石如何大醉之后画出了神品,我想这大大误解了傅翁的“往往醉后”的文学意味。这“醉”字,正是傅翁忘怀得失、纯任情性,逍遥于太虚,与天地精神侔合的最佳状态。据罗时慧先生告诉我,傅翁手不离酒则有之,浅酌而不豪饮,正是名士风流的真实状态。
无道之士是狂不起来的,那仅仅是胡来。庄子自知狷狂,但却放言恣肆,皆入环中,所谓“猖狂妄行而蹈乎大方”。刘熙载称:“凡物险者易颠,非具有大力,奚以固之。”(刘熙载《艺概》卷五《书概》)狂而无方,便是胡来,初执笔者其慎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