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映在中国宪政路上
蔡定剑 CFP供图
11月22日凌晨3时30分,蔡定剑在305医院离世,终年54岁。
这张清瘦的脸庞,从此不能再用略带江西乡音的普通话谈论宪政。这个奔行在中国民主进程路上的瘦弱身躯,从此只余背影。
纪念文章如潮涌。一个前官员、现学者,何以获得如此广泛的推崇与尊敬?
推动宪政,“温和的坚持派”
蔡定剑生前任中国政法大学宪政研究所所长。他1986年至2003年底先后供职于全国人大常委会研究室、秘书处,任职至副局长。2004年1月,他去官转身步入学界。
一位资深媒体人士评价称,作为官员的蔡定剑,曾是鲜见的人大体制内具有鲜明个性,为中国宪政发展敢于并大力发出自己声音的官员。
而步入学界的蔡定剑有了更大的研究空间。他不断著书立说,谈民主政治与社会经济发展,谈选举法修改对推动中国民主进程的寓意,谈人大代表制度的沿革与发展……他所著述的《中国人大制度》迄今已再版5次。
有同行评论,作为一名独立学者,蔡定剑不唯史书、不唯法条,更注重来自现实的观察与分析。
2005年7月~10月,蔡定剑被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邀请做访问研究,使他有机会对新加坡的制度做亲历考察。他发现被国内官员学者推崇的诸如威权体制、高薪养廉、严刑峻法等新加坡经验,有严重偏颇,给人们对新加坡的了解形成误导。他用洋洋两万言,纵谈零距离接触到的新加坡经验。后来,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分为上下篇,发表了他的名为《向新加坡学什么?》的文章,激起强烈反响。
在很多人眼中,蔡定剑是位温和中透着儒雅的学者,与他结识越久,越会为其具有的执著与坚持所折服。一位与蔡定剑交往多年的法学专家感慨,在他身上有一种“温和的坚持、恒久的执著”,他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有力量,他不抱怨、不暴怒、不偏激、不消沉,让人们在他持之以恒的努力前行中,看到希望的亮色与光芒。
走出书斋,宪政的民权温度
蔡定剑病危的消息传到他任职的中国政法大学,很多学生在网上为他祈福,一位网名“流云淡淡”的同学留言说:“蔡老师是我非常尊敬的老师、学者,他不是停留在理论的探讨层面而是身体力行,践行着自己的理想——宪政。”
坐而论,兼起而行。蔡定剑是一位走出书斋的宪政专家,他认为中国宪政之路的精髓在于保护公众权利。在他看来,民权是有温度有表情的,它关乎普通民众的一喜一哀、一粥一饭、一屋一宇。
2004年4月,北京崇文区花市的一片民房被强制拆迁,63岁老人黄振禨手持修改后的《宪法》,与百余名街坊一起抵制强拆。
公民依宪维权的故事经媒体报道后,立刻引起蔡定剑的关注。一个周末,他约上两名相熟的记者,身穿一身运动装,背着相机,来到黄老汉家所在地调研。那天,他一直蹙着眉,走街串巷,边走边拍,把拆迁一带转了个遍。
其中一位记者至今感慨:“通常只有记者要去实地采访,去事发地做详细调研的学者可不常见。”
当时正值修改后的《宪法》刚获通过,然而面对宪法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护公民合法权益的问题,这位宪政学专家忧虑满腹。他认为,公民合法的私有财产受宪法保护等条款已被写入宪法,就应当尽快根据修改后的《宪法》制定和完善相关法律,对一些违宪的法律法规、政府规范性文件进行全面清理,以使宪法原则得到落实。蔡定剑一路疾呼严格界定公共利益,切实保障公民合法权益。
人们发现,自转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以来,蔡定剑越发奔波忙碌起来,他涉足的领域更加宽泛,议论的话题也更具有现实贴近性。
他直面社会矛盾,从公民社会培育到透明政府建设,从官员财产申报到城市拆迁之痛,从网络反腐到反就业歧视,他持续地写、反复地谈。同时,他还推动参与四川罗江和雅安、上海闵行区等多处地方政改。
有同行评论,虽然被视作“温和”的改革派,然而蔡定剑立场鲜明,笔锋犀利,言辞颇有棱角,从不忌惮向官员腐败与膨胀失度的政府权力投出利刃。
一篇最新发布的文章被视为蔡定剑的遗作。他用大量篇幅与诸多事例予以剖析的,乃是“城管与小贩战争如何终结”的民生之忧。“正是由于政府很不适当的、过度的管理理念,催生的各种无事生非的管理制度,因而制造了一批批的社会矛盾”,“政府的管理应当服从于民众的生存权”。
持续不断地著述言说,坚持不懈地身体力行,是一位学者参与社会、推动社会,最不能惜力的“苦行僧”方式。
“宪政民主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去年,当蔡定剑患病的消息传出后,许多人很是吃惊。“不会吧,他不是不断地在各种会议上出现,不断接受记者采访吗?”这是许多与蔡定剑久未谋面的朋友、媒体记者的共同感受。
朋友们都明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蔡定剑是在用他最后一腔激情与力量,支撑自己在推动中国宪政发展的路上走得再远些;是在用他最后一丝微弱气息,把中国推进民主的声音传播得再响亮些。
生病之后,他开始与时间赛跑、与病魔抗争。学者于建嵘回忆,患病后的蔡定剑还是坚持计划中的研究项目。他曾抓着这位同行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一定会坚持做下去的……”
今年全国“两会”,本报记者想约请蔡定剑来网络直播间,就中国预算制度改革谈谈看法。因为知道他生病,记者犹豫地给他打了电话,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全国人大最重要的职责是预算审议,政府如何花钱,老百姓有权知道。”面容憔悴的蔡定剑,那一天,话很多、很密。
就在他去世前不到一个月,10月26日,罹患肝癌晚期的蔡定剑还抱病出现在“促进《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废旧立新学术研讨会”上,作了“正当合法的拆迁程序及法律制度”主题演讲。
有媒体记者曾去探望已病危的蔡定剑,临别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宪政民主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西北大学教授华炳啸也曾在蔡定剑病中到他家中探望。他回忆,交谈中,蔡定剑曾几次红了眼眶。他至今不能忘记蔡定剑“湿润着闪亮的眼睛”动情吟诵林则徐诗的情形:“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两日来,一条抄录着乔治·艾略特的诗歌《看不见的歌队》的短信在蔡定剑的同行、朋友中被反复转发:“用他们不懈的坚持推动人们的思想,让我加入那看不见的歌队,那些不朽的死者重又生还,人们的思想因为他而闪光,他们的脉搏跳动着宽容博爱,他们的行为正直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