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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2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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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评

姜文搅局之后

杨早

中青在线-中国青年报 2010-12-21 [打印] [关闭] email推荐:
    陈凯歌用人性消解道德,张艺谋用华美闪躲权力,冯小刚用人情化约现实,他们的执迷不悔,与姜文固执地用狂热重述近代史与当代史,表现英雄落寞与庸众狂欢,不都是在反复思考同一个主题,抒同一种情,唱同一首歌?电影与导演被放大的伟大之后,是时代的弱小与卑微。

    网上一片欢呼,欢呼《让子弹飞》盛大降临,似乎唯一的争议只剩下:姜文的王朝是否就此开始?

    多年来中国内地电影市场被闷在“张冯陈”的格局里打转,媒体与公众早已有些不耐烦。一如上世纪90年代沉闷得惊人的四大天王时代香港娱乐圈拼命呼唤“第五天王”,姜文也就被视为中国电影破局的唯一可能。

    《让子弹飞》的预告片得意洋洋地展示着昆汀·塔伦蒂诺的评语:“中国最有才华的导演!”多少双眼睛盯着“最有才华”的加冕,而我的注意力只在“中国”两字上。

    姜文的才华毋庸置疑,但有才华的姜文也活在中国。中国文化的特色就是人际关系,先把人际关系整明白了再去抒发才华。尤其像电影这种太需要合作与妥协的东西。想要成为搅局者,艺术性、票房、话题争端,三者缺一不可。广电总局电影局的晚会电影最终选择了《赵氏孤儿》而非《让子弹飞》,但至少,姜文终于成了选择之一。而票房,这块姜文电影从前唯一的软肋,也将被《让子弹飞》装上护甲,让这个搅局者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重新设定忠义堂上交椅的位置。

    问题是,针无两头利,或者像有人说的“好东西不会有那么多知音”。单以影片论,《让子弹飞》好处是保持了姜氏影像的凌厉风格,让人失望的是影片不再那么浑成,变得一节一节一段一段,形散神不散一转为形散神也散,更像一场术士的炫技,吞剑吐火爬天梯,无奇不有,又像是姜文为戏剧学院上的小品演示课。影片叙事的内在动力却变得隐约难明,汤师爷死后,影片突然从川剧式的乱弹谐闹变成了群众运动的显豁寓言,荒诞书写的不彻底,又让人看见了“最有才华”前面的“中国”二字。

    中国内地导演喜欢往电影里放太多个人思索。看上去是像模像样的“作者电影”,却总是导演一思考,观众就发笑。这种拍摄习惯,来自以天下为己任的时代烙印,也来自戏剧、电影的举国体制——即此而言,冯小刚与贾樟柯的早期电影算是异数。一旦你被局中人承认了地位,从搅一个局变成了攒一个局,悖论就产生了:逼迫导演妥协、放弃与融合的外部压力越大,导演反抗、叛逆与表白的动力就越强,最后演变成乱哄哄的翻煎饼场面:你不让我翻,我偏要翻,还要翻出花式,大家围观的也是翻不翻与怎么翻。煎饼用的是面还是米,花生油还是菜籽油,倒成了照片中的模糊背景。

    坦白地说,电影在中国,承担了太多的话题功能与社会情绪。所谓“话题电影”,就是投资大小、演员阵容、导演风格、原著流传、边缘绯闻全部成为社会话题,而电影变成了一道话题的社交门槛,在这一个月内,你要没看过这一部或几部电影,你都没法跟人聊天。这种状态,为中国内地所独有,它将一时间的电影资源甚至舆论资源全部集中于区区一至三部电影。电影与导演被放大的伟大之后,是时代的弱小与卑微。

    由此观之,姜文的搅局,不是破局,而是另一人的入局。《鬼子来了》没能公映,《太阳照常升起》无法成为话题,但《让子弹飞》能,全能。生于1963年的姜文,与生于1951年的陈凯歌、生于1952年的张艺谋、生于1958年的冯小刚,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吗?陈凯歌用人性消解道德,张艺谋用华美闪躲权力,冯小刚用人情化约现实,他们的执迷不悔,与姜文固执地用狂热重述近代史与当代史,表现英雄落寞与庸众狂欢,不都是在反复思考同一个主题,抒同一种情,唱同一首歌?

    而市场与观众又不容你像小津安二郎那样机位固定至死,毫无变化。当我们退后几步,重新打量这场派对的旧主人与新面孔,他们的手势变化万端,妖娆多姿,有时满斟旧酒,有时频换新瓶,变出来的却还是鱼缸、兔子和扑克牌。

    你要了解,这是一个扁平的时代。扁平的时代不需要真正的棱角,扁平的时代小聪明比大智慧更受欢迎。小聪明没什么不好,但当小聪明被错位放置,被演绎成了大智慧,演者与观者都沉溺于表面化的深刻、贫血的纯情与自渎式的狂欢。

    在这样的环境中指责个人是无效的,即使想独善其身也是一种奢望。我们来自一个同质化的时代,分享着共同的遗产与债务。我们能听懂台词里微妙的暗讽,我们能将细节与新闻事件进行或许连主创都想不到的缝合,我们会对电影的每一次炫技、每一次触摸回忆的敏感点慨然回应,大声唱和。我们就在这样一个隐语与暗喻的时代里,如三岔口里的打斗一般暗中摸索,为共享着心照不宣的历史与现实而会心微笑。

    如果你安于现状,我没有意见。但是不要将一位同道想象成异端。姜文镜头下涌动的荷尔蒙与力比多,如同在朔风中给你一根大麻,你忘记了寒冷,但从此你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我读大学时,教当代文学的老师非常有名。他讲《红日》与《青春之歌》的区别:“这两部小说有三点不同,咳哼,一,时代背景不同;二,人物不同;三,故事情节不同”……当年我与同学们一起哄堂大笑。如今想来,“十七年”的文学,确实是一根藤上结出的瓜,要说不同,也就是这些不同吧。而当年报上掀起的关于小说、诗歌的讨论,无一例外都针对作品的“主题思想与典型人物”,没有人关注写作技法、叙事模式与想象力这些东西。如果你在那时给别人一本王小波的书,他们一定会瞠目结舌,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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