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寨三十年 民主成习惯
壮乡山村开出民主之花
1979年,一场历史性变革席卷了这个位于桂西北的小山村,包产到户打破了原有的利益格局,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的管理体制大大弱化,生产队队长的话变得“失效”,原有社会秩序受到强烈冲击。
一时间,村里偷盗成风、赌博盛行。曾经参赌的蓝昌庆回忆,参赌的人员男女均有,小的15岁,年老的60多岁,赌注是从1分钱起。他说:“合寨村总共才有4000多人,有时卷入赌博的有300多人。加上从柳州土博、忻城等地过来的赌徒,参赌的总人数近千。”
诸多乱象被合寨村村民称为“六多一少”:赌博多、盗窃多、乱砍滥伐多、唱痞山歌多、放浪牛浪马多、搞封建迷信活动多,管事的人少。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中,村民自嘲地说每天的生活就是“看电影”——因为一日三餐都是喝稀粥,顿顿都能从碗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多数村民迫切希望解决这些问题。
12月16日上午,记者在合寨村果地屯见到时任合寨大队党支书蒙宝亮。这位78岁高龄的壮族老人用夹杂着壮族话的桂柳话,说起当年他和几名老党员共商如何将村民组织起来,解决“六多一少”问题时的情形。
1980年1月的一天晚上,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讨论着村里分田到户后发生的种种乱象,得出的结论是:村里没有一个执法管事的权力机构,要有一个自己的组织才行,可是要成立什么组织呢?
“成立一个社员委员会。”有人提议。
“人民公社名存实亡了,还有社员吗?”
“那叫村委员会?”
“村委员会感觉少点什么,不够明确。那么多的委员会,都是委员组成的。这是由什么委员组成的委员会呢?”
“城里的人叫居民,我们村里人不就是村民吗?叫村民委员会好了。”
于是,“村民委员会”一词横空出世。
第二天,果地屯便召开了村民大会,宣布建立村民委员会。会场上用松枝搭起了一个大松门,上面挂着写有“果地村民委员会成立大会”的大红横幅,四周插着从小学借来的彩旗,显得格外隆重。
大会本是下午4时举行,上午10时会场内外就站满了人。“总共800多名村民,有500多人参加。”蒙宝亮回忆说,其实那天原计划是“一家一户一代表”,没想到不少村民都是扶老携幼全家出动。
“选票,仅是一张白纸。”大会的临时召集人蒙光新回忆,“虽然是白纸,但在村民的眼中却显得很神圣。开票、计票、唱票均在现场,记票的笔则是烧火的木炭。”
村民委员会成员选举出来后,村民们还共同讨论事先起草好的村规民约,内容包括生产、生活、村民行为规范,以及防范坏人破坏活动等,每户派出一名代表在村规民约上摁手印,共同遵守,人人照办。
紧接着,相邻的果作屯也召开了村民委员会成立大会。在建立“村民委员会”和制订村规民约时,果作屯做得更加规范,成为国内第一个记录得最好、依据最全的“村民委员会”和村规民约。
同年,合寨村12个屯全部成立了村民委员会。1984年撤社建乡后,合寨大队成立了村民委员会,韦焕能当选首任主任,原来各屯设立的村委会改为村民小组。这些壮族乡亲也许没有想到,他们选举村干部,成立村委会,订立村规民约,依法民主管理村内公共事务的一系列举措,竟然开了中国基层民主政治建设的先河。
合寨村首创的村民委员会组织形式,1982年被写进宪法。1988年,我国有了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试行)》,10年后,法律正式实施。
民主参与成为村民习惯
“合寨的事,人人的事,人人做事,合寨好事。”这是合寨人迎接村民自治30周年的口号,也是他们对民主自治的理解和概括。30年来,民主在这里已成为一种习惯。
“严禁赌博,不准在私宅、村里开设赌场,违者罚款10元。不准在村内、村附近对唱野山歌,违者每人罚款10元……”
当年,民主讨论后产生的“村规民约”一直被村民视为“尚方宝剑”。每家每户派出代表在“村规民约”上按手印后贴在墙上公布实施,利用村规民约进行村民自治、民主管理。
随着时代发展,这把“尚方宝剑”也在与时俱进,注入新的元素。1990年,合寨村进一步围绕社会治安、村风民俗、计划生育、财务管理等制定了《合寨村村民自治章程》,群众将其称为“小宪法”。“小宪法”不仅使村民对本村的事务有了知情权,也充分调动了大家建设公益事业的积极性。
屏南乡人民政府纪委书记韦信桃明显地感觉到,合寨村村民每次参与公益活动或相关建设的积极性都比其他村村民要高,“一般要求出15元,他们会主动地出50或100元,甚至更多”。
在果地屯70岁老人蒙国终看来,眼下合寨村的集资方式可概括为“三个一点儿”:群众集资一点儿,上面给一点儿,打工的寄回来一点儿。
外出打工的村民没有忘记合寨,合寨也没有忘记他们。为尊重外出打工人员的选举权,确保选举结果的科学和民主,2005年,合寨村村民委员会决定,不能返回的村民,选举时可通过电话参与选举。现任合寨村村支书韦向生说:“当时村里设了3部电话,总共有200多个电话打进来投票。”
2008年,随着网络的普及,合寨村增设了视频投票。于是,依托现代信息和农村党员远程教育网络技术平台,合寨村率先在全区实行电话、网络QQ视频投票,并建立选民QQ群。
在广东务工的蒙超,对2008年举办的那场视频选举印象深刻。“选举那天我很早就赶到网吧,通过视频,我在遥远的异乡投下了庄严的一票。”蒙超说。
曾拄着拐杖到现场投票的89岁老人蒙国栋这样形容参与民主选举对合寨村村民的意义:“怎能不来,村里没有哪件事比这更重大。”
被尊重的草根否决权
在合寨村,有一个近2000亩的林场。每年,该林场为合寨村带来的收益超过两万元。村民称其为村里的“企业”。1984年,有村民代表提议:土地都分到户了,这笔钱也分到各户吧。但更多的村民代表表示反对:分钱下去容易,万一村里有急用,要收钱上来就难了,“还是留着集体统一开支吧”。
通过民主决议,这钱最终没有分下去,而是在后来的一些集体事务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1994年,有村民向村委会建议,村里应建一个地面卫星接收站。原来,合寨村的闭路电视一直只能收到地方台,效果不佳,而安装卫星接收站能接收20多个台。村委会立即召集村民代表大会,一番讨论后集体通过提议,并决定:12个屯的3个片各出4000元,村委会从集体经济收入中拿出1.2万元。很快,村里的卫星接收站顺利建成。
1999年,合寨村准备建设卫星电视信号接收装备,为每家每户安装闭路电视。当时有人发现村里有干部挪用了部分筹备资金,但身为村委副主任的韦春利却不闻不问,导致村民议论纷纷。为此,合寨村12个自然屯的村民代表依照村规民约进行了一次不记名投票,决定这位已干了15年的老副主任的去留。那次投票,有80%以上的村民代表同意罢免韦春利,时任村委会副主任的韦焕能也投出了生平第一张反对票。
1999年9月25日,在投票决定后不久,村委会直选便开始了,韦春利落选也在意料之中。
虽然落选,韦春利没有沉沦,而是以此自勉。2001年,韦春利了解到,新村屯10多年前埋地的镀锌水管由于锈蚀,自来水已变成“不来水”。村民主动发起“饮水工程”会战,韦春利带头捐资,筹集到110多万元,把镀锌管全部换成了耐用的金德热型管。
汩汩清水流入新村屯的农户,也改变了村里人对韦春利的印象。2005年村委换届选举时,韦春利再次被选为村委会副主任。“民主的力量是惊人的,它能让该沉的沉下去,更能让该浮的浮起来。”韦春利说。
“30年来,合寨村委会领导班子已换了9任,没有一任一届是‘上头’说了算,都是通过村民一票一票地把能者选出来的。”蒙宝亮老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