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村,不会消失
12月17日,舟曲人刘喜仙和老公抬着为儿子新房准备的穿衣镜走过废墟。种种迹象表明,舟曲活过来了。
本报记者 张鹏摄
12月17日清晨,几行拖着尾音的老鸦嘶鸣划破了月圆村寂静的上空。从某种意义上说,月圆村已经不存在了,只有零星几户人家残存的房子仍坚守在废墟的边缘。
“山清水秀”是月圆村人形容家乡用得最多的词。层层叠叠的老屋、细细歪歪的垂柳、清澈见底的溪流……现在,这些都成了美好的过去。无以计数的瓦砾、石子废墟之下,掩埋着尚未挖出的亲人尸骨。
灾后,这里一度是泥浆包围的世界,到处是救援现场,巨大的滚石、泥泞的深坑、横七竖八的椽木、东倒西歪的院墙。现在,就在泥石流滚过的地方,挖出了一条深宽各数米的大壕,留给山洪自我舒张的空间,其余地方“像路一样平了”。
站在自家坍塌房子的屋顶,过去那个熟悉的月圆村在薛春林的脑海里复活了:哪里是妹妹家,哪里是丈母娘家,都清清楚楚。8月7日的那个深夜,他一夜之间失去了13位亲人。就在他环顾的四周,邻居一家有人没了6个孙子,有邻居全家4口都消失在那夜的汪洋中。
泥石流也同时夺去了这个42岁下岗工人的营生。8月8日以前,他靠卖包子赚钱,每天起早贪黑,生活不富足但也过得去。但现在,包子铺被荡平了,他再次失业。灾后,他清理废墟里的遗产时,被钉子扎了脚,后又做了胆结石手术,最近才刚刚恢复。
这场灾难留给舟曲的伤害停留在每一个劫后余生者的内心里。33岁的韩吴英耳畔时常产生幻觉,“经常好像听到有人在哭”。遇到有风的天气,大脑神经会下意识地绷紧。更为严重的是,只要天打雷,5岁大的女儿就会拽着她喊:“妈妈,快跑!”
现在,她和丈夫仍然坚守在月圆村的家中。由于地势较高,地处边缘,他们家震后建起的新楼房幸免于难。
农历十一月十二这天,舟曲县城洋溢着喜气。鞭炮声此起彼伏,密密匝匝。按照当地老人的说法,这是一个“黄道吉日,主婚丧嫁娶”。县城最大的几家酒楼都被包场了,至少有3对新人在这一天走进了婚姻。
种种迹象表明,舟曲活过来了,正在逐步走向有序。
县城的各个角落都在涌动着活力。这一点,从布告栏和墙壁上不断更新的广告就能看出来。诸如“用工招聘”、“饭店转让”、“门面出租”的白色纸片到处都是。就在这些崭新的纸片旁边,一张略显发皱的公告提醒人们“烧纸日期”,从“头七”到百天再到三年纸。
有关复苏的迹象俯拾即是。灾后,舟曲县城唯一的邮局搬了,尽管门脸很小,但业务量却大大超过以前。邮局的女工作人员发现,较以往,快递多了,包裹多了,感谢信多了,锦旗多了。临近新年,不少来舟曲灾后重建的外地人买了当地的木耳、柿子,寄回老家表达思念。
但也有些地方恢复得比较慢。客运老柳承包着从舟曲到武都的3辆大巴,去年刚刚换的新车灾后全部报废。不得已,他又贷款100万元重新购买了3辆宇通客车。
“现在干脆没人,每天早上走的时候只有四五个人。”老柳说,收入减少至灾前的1/3。这是他从业7年以来最为萧条的一段时期。不过,他并不“贪心”:“相比而言,自然灾害无法抗拒,把命保住就是万幸。”
面对不确定的未来,人们小心翼翼地疗治伤痛,平复内心。
56岁的李吴香要靠双拐才能勉强站立行走。泥石流袭来的那个夜晚,她在泥浆里站了整整一宿,“又是怕,又是冷”。次日,当解放军战士将她从泥潭里拔出时,右腿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一夜,她失去了7个孩子,老伴也被冲走了,只留下她“还有一口气”。
灾后漫长的日子里,老人想得最多的是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孙子。“你说,我能不想吗?”说着,豆大的泪珠已经掉了下来。
何建舟至今没有找到妻子和两个孩子的尸首。他只好做了衣冠冢,将亲人衣物草草埋葬。4个多月来,何建舟的生活是忙碌的。他自告奋勇帮助村里发放物资,填写各种报表,“忙点,可以让自己少痛点。”
县里关于灾后重建的方案还没有最终确定,何建舟还不知道自己将搬往何处,新家将建在哪里?所以,关于未来,这个35岁的男人不敢奢想,“没有房子,媳妇不好找。”
对于何建舟所在的月圆村来说,不会有什么地方比这块“风水宝地”更匹配这个美丽的名字了。新任村文书刘小林说,事后统计,超过3/5的月圆村人在这场罕见的泥石流灾难中丧生了。目前,上了年岁的月圆村老人只是个位数,而七八岁大的孩子基本没有了。
眼下,何建舟正在征求村民们关于搬迁的意见,政府为他们安排了三个去处——瓜家坝、王家川和兰州的秦王川。更多的人选择了离月圆村最近的王家川。
“搬迁以后,还叫月圆村。”一位村民肯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