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删掉
身高接近1.8米的刘勃麟可以“消失”在任何一个地方,在长城,在鸟巢,在伦敦街头,在威尼斯的“刚朵拉”上。他可以从任何人身边“逃离”,哪怕被警察抓着,被漂亮姑娘抱着。
他的方法并不难:先给环境拍照,确定好自己站的位置,然后把自己当画布,浑身涂得跟周围的环境浑然一体。
他用这种“城市迷彩”的方式记录历史。有时,他把自己画成黑黑的煤,隐身在一人高的煤堆里;有时,他把自己画成木头,脸上连木头的年轮都清晰可见,消失在伐木场里;有时,他半个身子画着车轮的痕迹,躺在推土机下面,还原那段拆迁现场……或者,他把自己“嵌”在一句话里,比如在墙上“依法选举”、“永远保持党的先进性”的标语中,他就是其中的某个字。
一次,他在北京一座楼房前,把自己画成了铁门,结果把拉门的居民吓了一大跳:铁门竟然是软的,而且还长了眼睛!
不留长发、不抽烟喝酒、没有不良嗜好,“看起来正经得不像个艺术家”的刘勃麟,把每一次“行为艺术”的隐身都归为一次情绪的发泄,“就像一些人发脾气爱摔东西”。
10多年前,他不仅从没想过“隐形”,还必须伴着上课铃声,每天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一屋子学生面前。
后来这个大学老师辞职,到中央美院学雕塑,硕士毕业后成为“北漂”一族。正是最艰难的日子,让他萌生了“消失掉”的想法。
最落魄时,他只有160块钱,穿着破裤子,连条新裤子都不舍得买,“没有工作、没有钱、没有爱情”,母亲当时对他的唯一要求是:“不许去要饭。”
2006年,这个感觉“自己很多余”的人租住的北京索家村艺术区,正好被政府强行拆除,他的工作室要被搬走。
为了记录这段拆迁的历史,他身上涂满油彩,与索家村的墙壁融为一体,人们一眼望去,分不清哪里是墙、哪里是人。那一刻,他觉得“把自己被‘删掉’的感觉发泄出来真好”。
从此,他玩“蒸发”一发不可收。他隐身在强拆后废弃的一堆砖头里,或是隐身在花团锦簇的“国庆”两个字中间。他甚至在伦敦皇家骑兵检阅场的一尊古炮前,和大炮融为一体,在他眼里,那是清末曾经轰开中国大门的那门大炮。
几乎所有的作品里,刘勃麟都是闭着眼睛的,他认为“那是一种沉思,那更接近死亡”。
他用这种方式直指“时代的痛”、“历史的痛”。他认为在照片里隐身的那个人绝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代表了很多中国人。
他关心时政,自称有别于“北京宋庄那些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的艺术家。他喜欢《悲惨世界》,读一回哭一回。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像雨果的一样,记录历史,给人以启发。
他越玩越大,“消失”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外国人常常问他:你的脸疼吗,皮肤被颜料泡伤了吧?眉毛掉了吗?而中国人常常问他:你搞这个赚多少钱?能活下去吗?
他选择的是丙烯颜料,一画上去就洗不掉。所以每完成一件作品,就要废掉一套衣服。他已经用掉了六七十套作训服。买衣服时,他对劳保店的老板说“要最便宜、质量最差的”,老板还以为他是个“黑心的包工头”。
他并不是一“蒸发”就好几天,冬天天冷,颜料容易结冰,他巴不得两小时就“重返人间”。
“隐身”并不是他的全职工作。更多的时间,他在粉尘很大的工作室做雕塑,那是他主要的经济来源。
最近,他正忙于一组9个小天使的雕塑,天使是白色的,可浑身插满了手机充电器,那些充电器白色的线在空中飞舞。
坐在这些目前还仅有半只胳膊、半个翅膀的“天使”中间,他抬眼就能看到挂在墙上的最大的一幅“隐身”照片:国旗是底色,一家四口站在一起,这对夫妻生了二胎从贵州逃出来,住在北京一间破旧的石棉瓦房子里。刘勃麟就隐身在国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