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坤摄

    美国人爱写贺卡。

    在美国大学里做助教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两个学生敲开我办公室的门，我以为又是如平常一样来和我争论分数的，没想到他们是来表示感谢的。每人恭敬地给我一张贺卡，卡片上印着可爱的“Thank You”，我很感动。自此以后，每到期末，或是帮助学生写推荐信之后，都会收到类似的“感谢卡”。

    逐渐地我发现，这种“感谢卡”几乎陪伴着每个美国人从孩童走向老年。从幼儿园开始，孩子们就学会用贺卡表示自己的感恩之情。有一次去一个华人家庭做客，夫妇二人正在教刚上小学的孩子如何给老师写感谢卡，因为这位老师在孩子生病时候为他寄来了一份“问候病人卡”。

    这让我开始怀疑赴美前的一种成见：美国人不注重人际和人情。看起来正好相反，连一份简单的感谢都能精细至此的国家的人民，又怎会是冷漠的人民呢？如果说寄送贺卡是中国人在节日、生日等仪式中的一环的话，那么对美国人来说，似乎收贺卡、写贺卡本身就是生活中的一种仪式。

    当然，当一件事内化到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中时，一个庞大的商业体系必然在这片“新大陆”兴起。去年有一部电影叫《和莎莫的五百天》，讲的是一个青年与一个女孩从相恋到分手的故事。故事本身很简单，但是这个青年的职业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他是一个贺卡公司的专业写手。电影中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他和公司其他员工一起开会讨论什么样的贺卡能够吸引人。其中的一个情节挺有意思，当这个小伙子失恋后，老板找到他，说你现在这样的心境不再适合去写“祝你开心”之类的卡片了，于是调他到另一个领域——写“悲痛卡”。

    看完这部电影，我径直去了一家超市，因为我实在忍不住想确认一下，天下竟有“悲痛卡”这种东西。搜寻的结果让我震惊，原来“悲痛卡”还有细分呢！琳琅满目的贺卡专架上，左边一排是“生日卡”、“新婚卡”、“新年卡”、“婚姻周年纪念卡”等我熟悉的卡片。越往另一边，越让我看得瞠目结舌，陆续出现的“道歉卡”、“离婚卡”、“亲人去世卡”、“失恋卡”彻底颠覆了我对贺卡的定义。

    原来贺卡还能这样玩儿！我也要玩儿！机会来了，我远在国内的表姐怀孕了，得知这个喜讯后，我立即前往超市，想寻找一张“怀孕卡”。到了之后，我深感自卑，原来人家有的根本不是粗俗的“祝你怀孕”卡，而是文雅的“未来妈妈”卡（mother-to-be）。而且类型繁多，有喜庆的红色配金色，也有漫画一样的宝宝的图片，有的卡片用蓝色表示一种温馨的祝福，看得我眼花缭乱。最后挑了一张温馨型的，出超市门时，手中攥着一张薄薄的卡片，那种欢天喜地的感觉像是满载而归一般。作为一个男人，有这样的购物喜悦感，很罕见。

    第二年新年，我的小外甥已经降生，我又跑去为他选购新年贺卡。仅仅一个新年贺卡，就有为各种人量身定做的摹本，其中就有专门送给小孩的。在一堆可爱之极的贺卡间挑选一张出来真的很难，踌躇许久，我的目光落在了一张专为第一次过新年的婴儿设计的新年卡。看着用稚气的笔迹写的“MyfirstNewYear”，我竟然嫉妒起小外甥来。没过多久，收到表姐传来的照片，外甥拿着这张贺卡在照片里大笑着，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夏天，外甥要过一岁生日，又是我为美国贺卡产业作出“贡献”的时候了。只不过这次我的期待高了许多，一到贺卡专架就去仔细搜寻上写“我的第一个生日”这类字眼的卡片。结果又让我吃惊了一番，“我的第一个生日”简直是入门级的卡片，上面还有父母送给孩子的、爷爷奶奶送给孙子孙女的、姑姑送给侄子的，当然，也有正合我意的“舅舅送给外甥”的生日卡。贺卡上写着一个大大的“1”字。别看这个“1”，简单的数字背后，有着多么丰富的内涵啊。

    我们中国人常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其实贺卡也是如此。一张小卡片，越过大洋飞到中国，连起来的情意同样厚重。更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些人的工作就是为你传递这份情感，让它更加精细。也许有人会说，庞大的贺卡工业不过是美国成熟的商品产业链的一个缩影而已。但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任何市场的形成是和需求紧密相关的，问候亲朋好友在美国能够成为一个巨大的市场，不正说明了对他人的关心和问候是社会生活的重要一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