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凤鸣街

    凤鸣街拆迁现场。本报记者 王晨摄

    2010年12月15日一早，在大连一家企业从事宣传工作的何东再一次走进凤鸣街。这条他来过无数次的街区，最近一直让他揪心。作为大连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志愿者，他从去年以来一直通过发帖呼吁、求助媒体等途径，试图改变这条老街被拆迁的命运。然而，越来越多的推土机依然源源不断地向凤鸣街驶来。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拿起相机与推土机抢时间，去记录下这片即将消失的历史。

    大连，历史上是一座殖民城市，在110年的城市历史中，日本和俄国都曾留下脚印。凤鸣街是大连唯一一条、也是最后一条保存比较完整的老街。近日，凤鸣街、高尔基路将进行整体改造，200余座“和式洋风”的老建筑面临拆除，这些见证了大连城市化进程乃至中国近现代史的建筑，伴随着铁锤的敲打声和推土机的轰鸣声，将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

    消逝的城市记忆

    清晨，凤鸣街在薄雾中迎来了它临近生命尽头的又一轮暖阳。街上，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随处可见，雕花门窗散落在倒塌的断壁与碎砖间，梁木四处横陈，“拆”字烙印在百年老屋的躯干上。这些被称为“凝固的记忆”的历史街区，正在被吞噬和蚕食。

    高尔基路、凤鸣街、新华街、水仙街这一区域，原有200余栋老建筑，它们是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日本侵占大连时期，依照当时欧美规划理念兴建的住宅区。这些“和式洋风”建筑，大多是二三层。小楼造型别致，每栋楼都不一样，极少重复，并都配有独立的院落，各种树木、假山点缀其中。

    在这些建筑中，有我国奥运第一人刘长春、郭沫若夫人郭安娜、中国科学院原学部委员沈其震、台盟原名誉主席苏子蘅等十多位名人的故居。

    建筑设计师廖原博士称，据日本一位建筑师的回忆录记载，1905年，日俄战争结束，失败的俄国人在大连留下了161栋房屋后全部撤离，他们的城市规划被日本人捡了起来。“对于多数日本人来说，接触真正的欧式建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廖原说，大连成了日本一些建筑师“实现梦想”的地方，他们把这里当成现代城市建设的实验地，并且在改造俄国建筑的过程中，把欧式的风格技术融合在新建的房子上。

    “城市的历史需要积累，也需要表达，不仅要写在地方志和史书上，更需要写在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廖原说。

    对于城市开发和历史建筑的保护，大连理工大学建筑系教授胡文荟表示，如果大连在保护历史建筑时能有选择地对历史建筑进行成片的保护，完整地保留若干有历史、有特点的街道、建筑群，使之成为集观赏、研究、商用、办公、居住为一体的历史性街区，就更好了。这样做不仅传承了城市的历史文脉，为后人留下了城市记忆，还丰富了旅游资源。

    违法的拆迁行为

    事实上，何东等文物保护志愿者们的质疑并不仅仅停留在艺术、历史和建筑价值的层面，在他们看来，拆迁开发规划更是违反了《文物保护法》。

    2009年7月，凤鸣街近代建筑群就已被确定为大连市第一批不可移动文物，其中高尔基路、凤鸣街、新华街、水仙街都在保护范围之内，这意味着，凤鸣街应依法实行原状保护。

    然而，2010年年初，大连市国土资源和房屋局发布通告：因城市建设需要，经市政府有关部门批准，我局于2009年12月31日以大国土房屋管字［2009］60号文件批复，同意西岗区下列地块：一、东至沈阳路、西至拥警街、北至新华街、南至高尔基路地块；二、东至长春路、西至大同街、北至高尔基路、南至民众街地块；三、东至北京街、西至沈阳路、北至青少年宫南侧道路、南至高尔基路地块；四、东至纪念街、西至北京街、北至水仙街、南至高尔基路地块——由大连市土地储备中心、大连市西岗区旧城区改造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实施拆迁。

    根据通告要求和规划，西岗区的这些地块将在大年三十拆迁完成。其中涉及的高尔基路和凤鸣街在拆迁之后，将用于商业开发。

    大连市文物管理部门对拆迁凤鸣街的行为感到无奈。“我们知道这个事，我们已经派人去跟相关部门沟通，看看能不能保留一部分，另外，我们也派人去现场尽量搜集些有文物价值的东西。现在是政府在开发，我们只能跟政府部门申请，无法强制实行文物保护。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跟规划部门协调，尽量多保留一些有价值的文物。”大连市文物管理处工作人员赵静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

    “只沟通还远远不够。”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会员、中国文物学会会员、哈尔滨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曾一智告诉记者，不可移动文物遭到违法破坏，文物行政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应到现场，立即制止违法工程，并根据文物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实施处罚。

    “重现”的历史建筑？

    2010年12月15日，记者致电大连市规划局办公室，希望就凤鸣街拆迁性规划进行采访。办公室一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局里主管凤鸣街拆迁规划工作的领导是副局长唐宁东，他出差了，什么时间回来不确定，其他领导对此事不了解。这名工作人员拒绝提供唐宁东的联系方式。

    对于这片历史街区的拆迁，大连市规划局副局长唐东宁在此前接受一家媒体采访时的解释是：“这些房子因为是日本建筑，质量很差；另外，好多收垃圾的，还有一些小商小贩在这里。应该说隔上四五栋就有一套这样的房子，已经不适合人居住了。”

    唐东宁副局长表示，他们改造、拆迁这片老街，完全在法律、法规范围内进行。拆迁后将在原地建设一片高层住宅，仍会采用原来的街区建设模式，并重建一些别墅。

    “整个城市发展要有一定的规矩，这么多次的规划，包括整体规划，经过了多个专家组的研究，没有一个专家组强烈要求说这个街区一点不能动，要保护起来。所以，根据法律法规，根据我们整体规划的要求，我觉得我们这么做是适合城市发展的，也适合大连市的具体情况。”唐东宁说。

    事实上，长期缺乏管理和维护已使老街成了城市的死角。高尔基路和凤鸣街大部分是公有住房，由于居住环境恶劣，本地人逐渐搬离，将这里出租给拾荒者和外来务工人员，人员复杂、治安混乱。违章临建环绕其四周，缺少卫生、下水和垃圾清运设施，污水横流，环境极差。拾荒者将废品集中在院落内，导致严重的火险隐患。煤气管道严重老化，事故时有发生。

    几天前，由大连市文广局、西岗区旧城改造办及现代博物馆、亿达集团等多家单位参加的协调会举行。会议确定，作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大连难得的历史文化遗产，高尔基路193号、195号将原址保留。亿达集团相关人士也表示，未来的高尔基路、凤鸣街一带将保持原有的风格不变，这里的建筑也会控制在2~3层。

    对于拆完重建别墅的说法，曾一智认为很荒唐。她说，文物是不可再生、不可复制的，一旦毁掉，其损失无法弥补。“重现”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新建的赝品。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凤鸣街完整见证了大连的殖民时代，也是侵略者的罪证。拆除侵略罪证遗址，对子孙后代意味着什么？”一名志愿者对记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