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就是我的王国
直到晚餐时,数学家在餐桌上发表了评论:“现在的演讲比过去差远了。不过,今天下午有个例外。”
年轻人原本以为希尔伯特要夸奖自己了。然而,这位后来的控制论创始人听到的是,“今天下午的演讲是最近所有演讲中最糟糕的一次!”
“要在他的面前讲一句假话或空话,你最好还是三思而行,他的直率可不是好惹的。”希尔伯特的学生后来回忆道。
希尔伯特的口头禅是“但不”。在数学课上,学生们常常听到他用抑扬顿挫的柯尼斯堡口音说这两个字。
常常在说完这两个字后,这位被后人称为“数学世界的亚历山大”的教授,就进入了自己的数学王国。
一位他颇为欣赏的学生去世后,希尔伯特获准发表葬礼演说。在风雨萧瑟的墓地上,他对早逝的天才不吝赞美之词,随即话锋一转,指出学生之前的工作虽有差错,但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很可能会取得成功。“事实上,让我们考虑一个单变量的复变函数……”数学家在无意识中,将葬礼变成课堂,低沉的语调也变得越来越高亢。
他可能是演讲习惯了。这位以出色的演讲闻名的数学家,最伟大的演讲是在1900年的第二次国际数学代表大会。他在演讲中提出的23个数学问题,被称为数学家的“荣誉等级”。
三年后的夏天,年轻人玻恩来到了哥廷根。只是因为有朋友告诉他,拥有希尔伯特、克莱因等人的哥廷根大学,是“德国数学的麦加”。考试前,玻恩特地去向希尔伯特请教。老师问他认为自己哪方面准备最差,玻恩回答是理想论。
结果在考试那天,希尔伯特问的全是有关理想论的问题。“我就是想瞧瞧你对你所不了解的东西懂得多少。”老师后来向这位诺贝尔奖得主解释说。
身为多个国家的科学院荣誉院士,希尔伯特还被德国政府授予“枢密顾问”头衔,大致相当于英国的爵士。因此,有人在送给希尔伯特礼物时,称呼他“枢密顾问阁下”。这让希尔伯特很不高兴。看到这神情,对方甚是不解,“我打扰您了吗,枢密顾问阁下?”
“不,你没有,除了你的奉承之外!”希尔伯特回答。
除了不喜欢奉承,他也不喜欢像爵士们那样庄重。那些络绎不绝的来访者,经常听到管家说的一句话是,“假如看不到教授,就请往树上瞧瞧。”在集中精力解决完某个数学问题后,教授喜欢骑着自行车,在玫瑰花坛边绕着8字,或者是爬到树上修剪树枝。
而从树上下来后,他还需要面临一些跟数学无关的问题。1914年,德国政府让一批最著名的科学家和艺术家,在“告文明世界”的宣言上签字。宣言被送到希尔伯特面前时,他拒绝了。作为一个德国人,尤其是普鲁士人,他的这种行为,在同胞看来不可原谅。但希尔伯特自己认为,在逐字逐句检查完宣言后,他不能判断上面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一战期间,当校长把所有教授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最高统帅、皇帝陛下宣布,要对我们的敌人开展无限制的潜艇战”。希尔伯特也没有像大多数教授一样为此欢呼。当时整个德国由于战争而食品短缺,他转身对旁边的人说,“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分到猪肉呢!德国人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不要猪肉,却要无限制的潜艇战!”
也是在战争期间,法国数学家达布去世。希尔伯特敬佩他在数学上的成就,在哥廷根的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悼文。一些学生气势汹汹地来到他的住宅前,要求他收回这篇悼念“敌人的数学家”的文章,并销毁所有复印本。希尔伯特依旧拒绝了。在他眼里,“数学不分种族”。
1928年,意大利数学家组织了被战争中断已久的国际数学会议。德国数学家比伯巴赫等人鼓动抵制这次会议。希尔伯特决定拖着病体,率团出席会议。在演讲时,他告诉人们“任何的限制,尤其是民族的限制,都与数学的本质格格不入”。
然而,回到国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犹太同事被从大学里清除。在一次宴会上,希尔伯特坐在新上任的纳粹教育部长旁边。“哥廷根的数学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犹太人的影响,情况怎么样?”部长问道。
“哥廷根的数学?”希尔伯特答道,“这儿实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