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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证临时电焊工不规范的操作直接导致了上海“11·15”火灾事故。而在业界看来，这起事故暴露的却是建筑业多年来形成的潜规则：建筑公司平时不养人——有了活儿，就从市场上找临时工。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的数据显示，中国的建筑寿命平均只有30年。有媒体载文称，“建筑设计和施工质量本身不过硬所造成的建筑短命现象是一个极为普遍的现实”。建筑公司不养人的行业规则是否直接导致了中国的一些短命建筑？
临时工撑起的建筑业
北京的冬天，最低温度徘徊在零下10几度，每天早晨8点钟，北京西站边六里桥下，就会聚集大批身背挎包的农民工。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等待着雇主的光临。
45岁的安徽池州农民工邵恩波就是其中之一，近两天没有活的他焦急地等在寒风中。“闲一天就白吃一天饭，耗不起。”他们中有人遮遮掩掩地拿出“中国第六建筑工程公司”或“中国第八建筑工程公司”的胸牌，“老板，雇我们吧，我们是正规公司的员工。”而事实上，这些公司是不存在的。
邵恩波看不起这些人，正规的建筑公司早已经不养任何工人，这些人都是印一张假的胸牌在这个市场上谋生计。“你看看，号称做装修的工人手指竟然都是白嫩的，连个工具袋都没有，你问他懂不懂什么叫刮腻子（建筑的行话，指内墙装饰的一种方法）？”。
“我在北京十几年了，国贸大楼、地铁十号线建设都参加了”，他指着远处的大楼说，这些大楼都是桥下这些农民工建造的。
六里桥是北京最大的自由劳动力市场之一，因为紧靠着进出北京的重要通道——北京西站和六里桥长途客运站，也成了许多农民工进京的第一站。这里的工人以做建筑和装修为主。
老建筑工人张云锁说，邵恩波所在的建筑企业的用工模式已经10余年了，1998年之前，一个国有建筑公司大约有千把人，工人的工资和设备的保有都要花企业很多钱。1998年改制后，很多工人被裁掉。新工程上马时工人随用随招，节省了大量成本。
他介绍说，现在的建筑公司一般只有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比如有一个项目，这个公司有背景，能够拿到工程，就先承包下来，然后这个公司会把项目发包给建筑公司。而建筑公司没人，就会找一些施工队，施工队再找人，直接面对的就是农民工了。”
利润主要留在第一、第二环节，越往下利润越薄，到农民工手里是最少的了。
在竞争力方面，农民工有巨大的比较优势，“一是农民工有灵活性，基本上随叫随到，二是农民工比市里的工人干活更卖力，起早贪晚，勤快。”这点老邵挺自豪：“我们6点半就在建筑工地上吃饭开工，可以干到晚上10点多。如果有些工程只能夜里进行，我们也可以去做，拿工资上班的工人能像我们这么干吗？”
“签不签合同都行，一般的工程都不会出什么问题。”老邵说，反正他们也没有挂靠单位，签的话都是承包者跟他个人签协议，具体就是多少钱，“主要是钱的问题，只要钱能及时给，签不签合同都无所谓。”
杭州某建筑公司李经理称，虽然现在建筑公司都是一个空壳，工人都是临时拼凑，但是人才市场已经形成了一个完善的配套，应运而生了第三方劳务公司。
施工单位用人和劳务公司签合同，劳务公司必须给务工人员买保险。劳务公司和职业介绍所是一个性质，将人力市场的买方和卖方撮合在一起。
他给记者描述了一个工程如何从项目变成地面建筑的过程。建设单位称为甲方，也叫业主；施工单位称为乙方，也叫承包方。建设单位拿到土地，进行公开招标（省重点工程必须公开招标，总投资在三千万元以上的必须招标）。
施工单位通过投标获得工程建设权，然后去找具体的施工队，施工队再找工人来实际操作。
除了主体工程以外，各专业工程项目都可以分包出去，专业分包商承包以后要向总包交总包服务费。也就是说，一个拿到建设权的施工单位，下面可能有几十个施工队在为其服务，而几十个施工队下面，又通过各种渠道拼凑到一定数目的工人。
哪里去找这些工人？张云锁说，施工队包工头找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或者是农村亲戚、熟人，或是口碑不错的农民工，不用签合同，成本低。
邵恩波说，那些分包下去的工程公司的项目经理手里，有上百个农民工小头头的电话。这些小头头带领着有装修、电焊、搭架子等各小组，遇到工程就给小头头打电话，提供给我们几间工棚，工人背上被子就出发。
邵恩波说，有时候工程很急，缺口很大，包工头也会来劳动市场挑人。
谁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
李经理说，离甲方越近，获益越多，最大的受益者是将工程发包出去的总包方，比如说房产开发商。每一个承包商的报价都包含利润。农民工的人工费，在工程造价里只占到15%。
有些承包商为了将项目拿到手，就会故意把报价压得很低，甚至保本就敢接。承包商会在材料方面偷工减料，或者尽量减少返工、缩短工期来赚得利润。
这样不会对工程质量有很大影响吗？李经理点破了行内一个规则：在设计环节，为了规避风险，设计院一般会提高标准，放大安全系数。这样，即便后来的施工者稍有偷工减料，整个工程质量也还能过得去。不过带来的影响是，如果严格按照设计院的设计执行，大多数工程都是不合格的。
“我国现在大多数施工都不达标，但是标准制定者明知不达标还是会将标准指定的很高。因为他们了解，不管定得多么低，建筑队为了利益也会偷工减料，还不如定得高一点，这样工程质量也不会太低了。”
建筑业潜规则
中国农业大学水利与土木工程学院土木工程系主任剧锦三说，建筑公司以雇佣临时工为主体的情况已经很久了。这是有原因的，因为一个工程需要不同的工种，如果各个工种都雇佣专门的工人的话，成本太高。“从成本和管理看，雇佣临时工建筑公司最划算”。
一家中国大型的建筑工程公司的领导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称，“雇佣临时工”用工模式在上世纪80年代就出现了，是建筑行业在世界范围内一种普遍现象，也是顺应建筑行业发展规律的一种必然趋势。
为什么临时工“最划算”？他说，建筑公司在做工程时，会在全国甚至世界到处流动，以前是固定的工人拖家带口跟着建筑走，管理的成本比较高。如今根据项目的具体情况来雇佣工人是一种资源整合，围绕项目所在地进行人员配置，可以提高效率，节约成本。
当然，临时工制度存在着隐患，他说，民工荒出现的时候，熟练工人不好找，就会使用一些经验不足的工人，项目在这时最容易出问题。
剧锦三说，只要每道工序按照要求进行严格质检,企业管理和政府监管都到位,基本上都不会出问题。但如果工人技术不过硬的话，没有经过相应的技术培训，或者经验不足，没有取得正式资格证书，直接上岗，会对工程有影响，“尤其是电焊、木工、钢筋混凝土这类精细工种工人的技术要求更高的工种”。
现在我国有明确的规章制度，对工程的各个环节进行了规定，包括材料规格、用人规范、质量监督等，一个工程的审批验收要经过各个环节、部门的签字，保证出现事故时可以落实到具体的责任人。
问题是，虽然国家制定的规范明确又全面，在操作中总会出现纰漏，明规则下暗藏潜规则。剧锦三说，杜绝潜规则的最好办法，就是严格按明规则来办事。
本报北京1月10日电
本报记者 王超 实习生 李耀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