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今日的游人和古时的旅者有什么共同之处,那便是两者都喜欢在景点“题字”。每到一处风景名胜,无论它是原木所建或是青石垒成,只要有下手之地,必然要题写几个字方可罢休。这仿佛成了仪式,自古流传至今。但古人与今人的差别也是明显的。古人题字多是寄情于此,寻找共鸣;而今人刻字则相对粗浅,山水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某人“到此一游”。以至于众多名胜古迹只可远观不可近视,远远看去婀娜多姿的亭台楼阁,走近一看,却是满目疮痍,布满“文身”。
现在已经无从查找这种题字的传统开始于何年何代,但至少不会晚于唐代。唐朝的诗人最喜欢每到一处景点,便在其上留下些笔墨,其中最有名的是崔颢的《黄鹤楼》,连四处题诗为乐的李白见了此帖,都不得不感叹道:眼前好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将自己的情感印刻在自然形成的山水之间,表达着古代文人天人合一的人生追求。若干年后,即使自己的肉体消亡,这个肉身曾经承载的灵气却与天地融为一体。行走江湖与庙堂之间的中国文人,似乎唯有通过题字于名山大川,才能真正展现出自我来。
泰山沿十八盘向南天门的路两边随处可见的题字便是一个绝佳的例证,这些题于山石上的文字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字体变化多端,显然是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旅人所留。这些题字无不用文字的形式传递着旅人的思索,“暂远红尘”背后是题字者对出世脱俗的追寻,而“山险心平”则更上一个境界。游泰山,沿路品读一下这些文字,也是一种享受。
如果今天游客在风景区的题字与古人题字是一脉相承的话,为什么还要批判这些“到此一游”呢?因为两者在审美情趣上大相径庭。古人若要为自然留下些文字,那么文字本身必然要与自然建立起和谐的关系。无论是匾额还是石刻,必然都是在文学和艺术水准上精雕细琢而成的。这样的文字也提升了景观本身的审美体验。古人题字,留下的既是自己的情感,更是一种美的表达。而今人的题字,多是书法拙劣、内容单调的涂鸦之物。这样的文字所传递的信息,并不是游客对这片山水的喜爱,多半是自恋的表现。
平凡的人生并无过,但一个平凡人用破坏遗迹的方式来追求不平凡,却是一种过错。我曾经沿八达岭长城南北两段粗略数过,几乎每一块手可触及的城砖上都有三四个歪歪扭扭的签名。诚然,每个人都渴望在历史中留名,但如果你留下的只是对遗迹的破坏,你的大名即便刻满名山大川,又有何意义呢?更有甚者,在长城的青砖上刻下自己与爱人的名字,看似两人的爱情在这里得到永恒,但是不知这个刻字者有没有想过,长城如果真的有神明,这些粗鄙的“文身”真能够唤醒它守护你们的爱情吗?
或许有人会说,为什么古人能够肆意题字,而今人随便刻几下都被禁止呢?不得不承认,古代行走于江湖之间的旅者,大都是寄情山水的文人墨客。这些人会尊重自然和历史景观自身的美。而今天的很多旅行者,既有在历史上留名的美好梦想,又不具备古代文人的审美情趣和书法功底,这就导致同是题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其实,若真要为自己留下点什么,拿起相机,“咔嚓”一声,珍藏在相册里,不比写几个难看的字强得多吗?
燕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