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事,看似已消逝得了无印记。然而,在经历一番番沉浮与枯荣后,我们会发现,其实他们一直停留在那儿,就像一张张历史或人生的底片,经过岁月的冲洗后,在现实中重现,变得更加清晰。他们挽住记忆的衣角,也重塑出繁复的意味。
消逝
又一年的春运即将开始。一条冰冷而漫长的铁轨,会再次将两个遥远的地方紧紧连接在一起。一个是故乡,一个是他乡。
只不过,他乡活在我们的现实里,陪我们经历着柴米油盐和爱恨悲喜。在当初的四顾茫然举步维艰中,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陌生变成了熟悉。故乡则活在我们的记忆中,留存着篱笆村落,间或一些青梅竹马的回忆。
近日在网络上,看见有回乡的网友屡屡感慨故乡的“物非人非”,甚至“无法辨识来时路”。他们的故乡,或因城市发展而变成了工地或高楼,或因风貌建设而“穿衣戴帽”,不见了千姿百态,只剩下“何处是故乡”的追问。
我也曾在这种唏嘘和感叹中,重回大河与山谷之间的故乡。沉寂的村庄里,昔日的欢声笑语早已消逝。没膝的荒草挤满了童年时追逐嬉戏的道路与庭院,在摇摇欲坠的屋顶或瓦片上,青苔正在蔓延。他们的主人,或在城里安身而告别故乡;或因矿难而重归故乡的泥土里,从此告别人世。残垣断壁上,用白石灰写的“为普及大寨县而努力奋斗”的字样,已经模糊。那些当年曾为此而奋斗的人们,不少已经寄身山后那一座座隆起的坟墓。他们那些在他乡的子女们,此刻则焦急地等待着一张张车票,以穿越他乡与故乡之间的距离。
只是那个曾经熟悉的故乡,再也回不去了,那些与我们有关的印记,正在一点点消逝和凋敝。
而我们在现实的步步紧逼下,日复一日在他乡奔波。最初那些魂牵梦绕依依不舍的情感,在疲惫中渐渐被放下,甚至连记忆也所剩无几。
一切都在消逝,在故乡,在他乡。
重现
有关故乡的记忆,肯定不会都像初恋那样甜美。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除了烂漫,还有恐惧。
我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某个春天的那次经历。作为一名中学生,我和我的同学们奉命规规矩矩地坐在台下,怯生生地看着台上那些戴着手铐的人们。台上的警察叔叔铿锵有力地宣读着他们的罪行。
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手铐和手枪,也第一次知道这种场面叫“公审大会”。人生唯一一次的经历,让“恐惧”两个字从此在我心里生了根,当时也确实震慑了我们这些天真不羁的少年。
只是10多年后,有法学教授指出后,我才知道这种“公审大会”违背法治精神。我以为,既然如此,这种事情应该就不会再发生。
近20年后的事实证明,这种想法过于天真。有报道称,2011年1月14日,贵州桐梓警方在闹市举行“冬季严打”公捕公处暨退赃大会,附近众多群众像我当年一样围观。日历再往前翻半年,湖南娄底警方在召开公捕公判大会时,就像我们当年在老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将犯罪嫌疑人和犯罪分子五花大绑,他们的家属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哭泣。
这些新闻,让人五味杂陈,也勾起了我青春期里那些与“恐惧”有关的记忆。这些记忆虽已过去多年,竟然仍会在现实中一次次重现。这多少让人始料不及。
就像故乡河面下的那些沉渣,你不知道它哪天会浮起。
新生
在时光的河道上几经颠簸之后,朱清时和他负责筹建的南方科技大学,拿到了一张属于自己的船票。教育部已于去年12月正式发文,批准南科大筹建。
从2009年9月接过校长聘书那刻起,朱清时已踏上这一无法预知的航程。他在此岸对着彼岸不知疲倦地呐喊,奈何“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等从他嗓子眼里发出的声音,大多跌落于历史的水面上,如浮萍散去,如流沙沉积。那些曾经蕴藏于大学深处的思想和精神,也被一点点地冲刷,消逝于无形。
眼睁睁地看着千帆招展而过,他只能在岸边跺脚等待,急得团团转。转了1年零3个月之后,这位老人终于买到了一张船票,等待着摆渡过河。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张船票还不足以让他靠岸。毕竟“批准筹建并不等于批准招生”,对朱清时和他的大学来说,要赶的路还不近。
不管怎样,在很多人以为他们将被洪流淹没之时,这一纸批文,又将他们打捞出了水面。对这座还需要等待的大学,这可能是新生;对已经不能等待的大学教育来说,这只是一个细胞的重生。
而在中国教育的这棵老树上,能发出一个新枝,便意味着希望。
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