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一位著名天文学家给《天体物理学杂志》送来一份手稿,强烈主张杂志编辑萨婆罗门扬·钱德拉塞卡(Subrahmanyan Chandrasekhar)发表。
天文学家的理由是——手稿作者是位居留美国的苏联天文学家,这是他跟美国天文学界的第一次交流。他虽然不特别推崇这篇论文,但建议钱德拉塞卡“以同情的态度对待这篇文章”,因为“拒绝发表将引起各方面的尴尬”。
钱德拉塞卡则给出了自己的答复:“很抱歉,《天体物理学杂志》不能因为您的政治偏好,而降低标准。”
从1952年担任这份杂志唯一的责任编辑开始,钱德拉塞卡的手中便陆续发出类似的退稿信。也是在他手中,这份杂志由芝加哥大学主办的校级刊物,成为美国天文学会主办的国家刊物。
1937年,芝加哥大学校长哈钦斯力排众议,任命黑肤色的印度人钱德拉塞卡为教员。时年27岁的年轻人告别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成为芝加哥大学历史上第一个非白种人教员。
“这是我为芝加哥大学做的最得意的事。”哈钦斯在晚年回忆道。印度人也没有辜负校长,他一生都留在了芝加哥大学,并在1983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但在当年,因为研究白矮星理论而被人关注的钱德拉塞卡,过得并不开心。因为肤色,他经常遭受种种歧视和反对。甚至能否给学生讲课,也需要哈钦斯出面干预。
更多的时候,印度人只是沉默而孤独地做着自己的研究。这些研究渐渐令周围的人折服,他在1944年成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也成为大学里的研究生导师。
导师钱德拉塞卡常常会驾车数百英里,往返于威廉斯贝的天文台和芝加哥大学之间,只为给一个只有两名学生的班级上课。多年后,芝加哥大学的代理校长讲起了这件“捍卫大学教育传统”的非凡往事。校长要告诉人们,钱德拉塞卡的付出并非得不偿失,因为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就被授予了这个班级的全体学生——李政道和杨振宁。
回到杂志办公室里,较真的钱德拉塞卡接连退回了一位作者的三篇论文。这招致作者的指责和投诉。但编辑委员会主席站在了钱德拉塞卡这边,他认为“偶尔的抱怨声远比不上钱德拉塞卡的能力和正直重要”。
这位编辑也不喜欢那些将学位论文拿来发表的博士。他出了名的一句话是,“首先烧掉您的学位论文,然后写您的论文。”不过,钱德拉塞卡不会指责学生,怕他们会因此泄气,而是毫不客气地写信告诉学生导师,这从某种程度上是出于不合格的指导。
在小沃德尔看来,钱德拉塞卡的严厉无情,甚至导致了他儿子小小沃德尔的死亡。小小沃德尔经常递交一些古怪的论文,屡屡被审稿人拒绝。他最后写了一篇很长的论文,来来回回寄了几次之后,依旧收到的是退稿信。愤怒之下,他开车出门,结果遭遇车祸丧生。
小沃德尔清早打电话到杂志办公室,告诉钱德拉塞卡必须为此负责。得知事情的经过后,他在审稿人的帮助下,将那篇长达60页的论文,浓缩成五六页他认为可以发表的材料,算是对死者的告慰。
为了扮演好编辑和导师这两个角色,钱德拉塞卡拒绝了各种专业会议的邀请,也对自己的时间有严格的安排。
在下班后,当有电话打到杂志办公室,他会告诉对方,“杂志办公室已经下班,请明天早上10点再打过来”。即便是老朋友、天文学家史瓦西等人打电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给出同样的回答。
“不论问题来自你的朋友还是同事,任何人都不能例外。”这个连登山都穿西装的人,对任何人都坚持这个规矩。
1967年,钱德拉塞卡决定与自己一手拉扯成世界著名学术刊物的杂志解约。他考虑的是一旦自己去世或发生意外,杂志该如何维持。“一份获得国家荣誉的杂志,结构不能如此脆弱。”他说。
他用4年时间,为自己找到了接班人,并建立起编辑机构。在1971年的一个宴会上,钱德拉塞卡与杂志正式告别。
然而,在多年编辑生涯里,他那毫不妥协的标准、毫无偏见和公正的做法,给他的专业关系造成了沉重损失。这几乎让他成为一个孤立于天文界的人。
在担任杂志编辑之前,钱德拉塞卡在加州理工学院受到热情接待,会见了哈勃等所有员工。而1971年解约后,他再次来到这里,发现当年曾数百次打电话给自己的天文学家们,没人再给他打电话或见面谈话。
有一次,一位同事刚上大学的女儿忍不住问他,“那个要当麦迪逊天文台台长的科德,是您以前的学生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继续问,“那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李政道,以前也是您的学生吗?”教授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钱德拉,我真发愁。您以前的学生全都高升了,您为何还陷在威廉斯贝停滞不前?”女孩神情凝重地说。
钱德拉塞卡只是笑而不答。
本报记者 王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