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欣验肝求职记

    2月10日下午，施欣向记者出示四川、江西、湖南三地医院对他作出的体检报告。本报记者 王鑫昕摄

    对西华师范大学研究生施欣来说，2011年春节是他27年来最难熬的一个春节。在节前进行的四川省公务员招考体检中，由于一项肝功能指标超标，施欣的体检结论被鉴定为“不合格”，他因此无缘自己报考的工作岗位。

    施欣为此感到委屈和不平：因为身体疲劳、服用药物、饮酒等都有可能导致该指标超标，医院仅以该指标超标就做出“体检不合格”的结论，难有说服力。

    为此，春节前后，施欣辗转江西、湖南、四川3个省，前往3家医院做了4次体检，以证明自己的肝部是健康的。4次体检结论均显示，施欣的肝功能正常，相关指标也没有超过公务员录取的标准。

    用人单位则认为，他们严格按照公务员招考有关规定走完了录取程序，不能越权推翻医院的体检结论。

    体检前曾坚信这份工作板上钉钉了

    2010年9月30日，四川省发布《关于2010年省直机关和垂直管理系统公开考试录用公务员的公告》，面向社会公开招考工作人员1323名。10月，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三年级学生施欣报考了四川藏学研究所“业务处室藏学研究”职位。

    四川藏学研究所招考的两个职位均不限专业，仅注明要求“英语读写能力强，不晕车，能到高海拔地区出差调研”，因此报考人数较多。该所工作人员从组织部门了解到，大约有700人报考了该所的两个职位。

    施欣一向热爱运动，是学校乒乓球、羽毛球协会发起人与负责人，在文学院羽毛球比赛中还拿过第一名。他认为，以自己的身体素质，到高海拔地区出差肯定没问题。

    笔试中，施欣的申论成绩61分，行政职业能力倾向测验成绩52分，两项折合笔试总成绩39.55分。最后，他以笔试第二、面试第一、总成绩第一的名次进入体检环节。

    四川藏学研究所一名工作人员说，对于身体健康的人来说，体检只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

    就连四川藏学研究所所长谢刚政也觉得不会有什么意外了。1月19日下午，也就是在体检前一天，谢刚政与施欣在谢的办公室进行了一番谈话。据施欣回忆，当时谢刚政说，所里现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希望施欣转变角色，尽快上手，提高学术水平和工作能力，言语中充满了期待。谢刚政还顺带谈了住房公积金、福利待遇等话题，两人甚至聊起了施欣家乡的情况。

    从所里出来，已是下午5点了，施欣激动不已，“感觉领导还是很重视我的”。他也坚信，“这份工作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体检不可能有问题。”

    回到研究所附近的旅馆，施欣准备休息一下。学校位于四川省南充市，离成都200公里，他在接到体检通知的第二天就乘坐火车赶往成都，一路旅途劳顿，他想先睡个觉。

    没想到，当天，这个50元一天的小旅馆停电了，老板说至少要过两个小时才能来电，施欣决定去市中心繁华商圈春熙路逛逛。事实上，在春熙路施欣并没怎么逛街，大部分时间是坐在街边椅子上“回味领导下午说的话，兴奋地憧憬未来的工作”。

    晚上9点多，施欣回到住处，洗澡上床，准备休息。“水温不高，有点感冒”，施欣吃了点感冒药“康必得”。加上情绪亢奋，施欣一晚没睡好，“只迷迷糊糊眯了一个小时左右”。

    初检、复检ALT指标均超标

    第二天早晨7点，四川藏学研究所工作人员林枫带着施欣和另外两名考生，前往四川省人民医院体检中心参加体检。护士王锦（音）接待了他们，并核实了身份信息，随后带着考生逐项参加体检。

    1月21日，体检结果出来了。据林枫回忆，医院工作人员在电话里通知她，施欣体检没通过，是肝上的问题，需要做复检，再查一次血。

    对于这个结果，林枫感到意外。她于是打电话给施欣，没打通，又拨打施欣留下的另外一个手机号，接电话的是施欣的父亲施玉明。施玉明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在电话里问林枫是哪项指标不合格，林枫没有说。

    林枫对记者说，当时通知施家时，没有说是肝上的问题，只说复检要查血。

    得知这一体检结果，施欣“吓了一大跳”。“一个健康的人，一说身体有问题，一定是很严重了。”他甚至联想，自己是不是得了癌症、白血病这样的绝症。

    23日，施欣匆匆赶往成都，等待参加25日的复检。体检前一晚，悲观的施欣对女友说：我的身体可能有危险了，以后帮我照顾一下父母。

    25日早晨参加复检时，施欣才知道，超标的项目是“丙氨酸氨基转移酶”（英文缩写“ALT”），他的检验结果是94U/L，而正常的参考值范围是0-40U/L（下文所涉及的ALT值参考范围均为0-40U/L——记者注）。也就是说，施欣的ALT指标超过了正常参考值上限的两倍。

    根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卫生部于2010年3月8日颁布的《关于修订<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及<公务员录用体检操作手册（试行）>的通知》：血清ALT或AST增高超过参考值上限2倍（如正常参考值上限为X，超过参考值上限2倍是指超过2X），不合格。

    复检的结果还是ALT超标，而且检验值比初检时还高，达到了103U/L。

    根据四川省三部门联合发布的《关于2010年省直机关和垂直管理系统公开考试录用公务员的公告》，复检只进行一次，体检结论以复检结果为准。

    医院由此做出体检结论：根据《关于修订<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及<公务员录用体检操作手册（试行）>的通知》第七条，体检不合格。（复查肝功：ALT 103U/L）

    接到体检报告后，四川藏学研究所随即把情况上报省委组织部和省公务员局。这意味着，如果施欣的体检结果无法被改变，他今年很可能将无缘四川藏学研究所的工作岗位。

    辗转3个省3家医院“验肝”

    两次体检，ALT指标均超标，这样的结果让施欣难以接受。分析体检报告，他注意到，腹部彩色超声检查一项，医院的诊断意见是：肝脏、胆囊、胆管、胰腺、脾脏、肾脏未见明显异常。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得肝病呢？”施欣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经历：父母身体健康，没有家族病史、遗传病史，初中时即注射过乙肝疫苗，平时常接触的朋友也没有其他传染病。而且，2010年6月，他参加家乡江西宜春电视台招考体检时，没有发现任何身体健康问题。

    带他去体检的工作人员林枫安慰施欣：“外面还有更好的机会，你赶快回家过年吧。”

    施欣说：“我好委屈，我没有病。”

    林枫强调：“这不是病不病的问题，这是体检的一个硬指标。”

    翻阅《关于修订<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及<公务员录用体检操作手册（试行）>的通知》，施欣注意到，《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第七条“乙肝病原携带者，经检查排除肝炎的，合格。”的条款被删除，体现了对乙肝病原携带者的尊重；另一方面，通知却强调“血清ALT或AST增高超过参考值上限2倍（如正常参考值上限为X，超过参考值上限2倍是指超过2X），不合格”。

    “后者不是更狠吗？正常人的ALT值也有可能在特定条件下超标。”施欣对该条款表示遗憾。

    施欣只好回到江西宜春的家中，一家人过了一个气氛沉闷的春节。施欣下定决心，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肝没有毛病，还自己一个清白。证明得越早越好，他担心自己被刷下去之后，第二名递补上来，那样的话，他就彻底没有录用的机会了。

    按照家乡的习俗，正月初一不能进医院。正月初二一大早，一家人就来到宜春学院第二附属医院，做了肝功能和乙肝五项检查。这回，ALT值是58U/L，尽管比最大参考值高，但没有超过2倍的公务员录取标准。而且，乙肝五项检查显示，施欣并不是乙肝患者，身体里乙肝抗体呈阳性，具备抵御乙肝病毒的能力。

    正月初四下午，施欣坐上开往湖南长沙的汽车。他要选一个四川和江西之外的第三个省份，再做体检，以证明体检结果的客观性。

    在长沙，他选择湘雅医院。“北协和，南湘雅，在这样的医院做体检够权威了吧。”他花50元挂了一个专家号，做了肝功能和乙肝五项检查。

    第二天，结果出来了，ALT值显示48.6U/L，没有超过公务员录取标准。

    施欣请专家再开一个检查单，以更稳妥。专家说：“没必要，一切都是正常的。我们自己去做检查有时候ALT还会偏高呢。”

    施欣又挂了一个普通号，开了一张检查单。

    结果再次显示没有超过公务员录取标准，ALT值是46.4U/L。

    回到成都后，正月初九，施欣再次来到四川省人民医院，以普通患者的身份做了肝功能和乙肝五项检查，ALT值是63，仍未超过公务员录取标准。

    自春节以来的8天时间，为了验明自己的肝没有问题，施欣辗转3个省份的3家医院，一共进行了4次检查。反复体检下来，施欣的臂弯处满是针孔。

    用人单位：我们不存在失误或违规

    同样一个指标，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医院检查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的结果？

    中国青年报记者检索后了解到，ALT主要存在于肝细胞浆内，ALT升高是肝脏功能出现问题的一个重要指标，各类肝炎都可以引起ALT升高。不过，并不是ALT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肝脏问题造成的。

    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感染性疾病中心主治医师卢家桀指出，除了病毒性肝炎，饮酒、吃药、休息不好等也可能导致ALT值偏高。因此，不能仅根据ALT值来判定一个人是否患有肝炎。

    引导施欣体检的四川省人民医院体检中心护士王锦告诉记者，体检结果仅能反映体检当时的情况。

    有了多次体检的经历，施欣也逐渐搞明白“ALT”是怎么回事了。他认为，之所以在四川省人民医院前两次的体检结果会超标，是因为自己没有休息好，加上之前在学校期间跟同学聚会饮酒，各种因素综合起来影响了他的体检结果。

    进一步追究，施欣认为，医院和用人单位没有尽到告知的义务，在体检之前，医院或用人单位并没有告诉他体检哪些项目、需要注意什么。初检结果出来后，也没有同人告诉他哪项指标不合格、复检需要做什么。

    “初检前夜我几乎没有睡觉，疲劳会导致我的ALT值偏高。1月25日早晨复检之前，我吃了卤猪耳朵，这也会影响体检结果。”施欣说。按照医学规定，抽血（用于肝功能检查）之前，应保持空腹，否则会影响体检结果的准确性。

    施欣还指出，参加复检的那天早晨，他向林枫和引导的护士提出，自己最近几天都没有休息好，担心体检结果不标准，能否推迟复检。

    “不过，他们都没说话。”施欣告诉记者。

    上述说法遭到了医院和用人单位的否认。负责与用人单位对接的四川省人民医院体检中心护士王锦（音）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她通过电话告知了四川藏学研究所工作人员施欣的体检结果，其中包括哪项不合格。至于施欣申请推迟复检时间，王锦表示，她没有听到施欣提过。

    林枫则表示，体检之前，她在电话里以及当面多次叮嘱施欣“体检前不要吃东西、不要喝水、带上身份证”，“我们肯定是尽到了告知义务的”。关于施欣申请推迟复检的说法，林枫也表示没有听施欣说过。

    林枫说：“我们不存在失误或违规的情况，完全是按照程序走的，研究所能做的就是采信医院的体检报告。”

    “我不明白施欣为什么不能客观地对待这个结果。如果再给你复检的机会，结果还不合格，你是不是还要体检呢？这样做对其他考生是不公平的。”

    至于施欣担心的第二名递补上来的安排，林枫表示，研究所领导已经决定暂不递补第二名。

    本报成都2月15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