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天空下

    周末，对于身在广东东莞的年轻打工者来说，情形千差万别。他们要加班挣钱，也要留一些时间给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里是“世界工厂”，同时又被称作“花花世界”。前者属于每个月工资两三千元，还要经常遭遇欠薪的年轻打工仔、打工妹们，而后者属于千金一笑的富裕人士。二者泾渭分明，除非哪里有厂妹待不住了，改了行。

    一些打工者深知自己的处境，甚至很认命，但偶尔也会模仿富人，为无谓的事花上很多钱，以期获得些许平衡和满足；而平日的压抑、生活的困窘，让他们从心底更加渴望被别人关注，甚至其中一些人不惜以另类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昂贵的内衣

    室外阳光明媚，厂房车间里却依然开着数十盏荧光灯。女工们正在劳作着，肤色呈现出久不见太阳的苍白。她们从早上8点就端坐在缝纫机前，一直做到晚上10点，因为只有不停地加班才能赚到钱。

    小猫是东莞南城某内衣工厂的女工，负责给一家生产“金玉缘”专业美体内衣的厂家配货。她说，这种内衣的材质是南非紫水晶和桑蚕丝，有内部调理的美体保健作用，因此售价打三折后还高达1000多元。据说，这些内衣专门供应东莞各个大型美容院，而顾客多是富商老婆或者高级白领，与小猫这类打工妹无关。

    偶尔会有顾客直接来工厂买内衣，小猫就要一边帮顾客量身试衣，一边用培训课上老师传授的美体理论说服顾客购买。说的时间长了，自己也就相信了。半年前，小猫用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买下一套这种专业美体内衣。她觉得1000元钱的价格“物有所值”，几年前这套内衣原价3600元不打折的时候，厂里就有不少姐妹争着购买。小猫每天都把这套内衣穿在身上。虽然外衣只是几十元的普通毛衫和牛仔裤，可里面这套“天价”内衣，却让她从身心上获得了许多自信。她深信“穿什么好衣服，都不如有个好身材”，而这套内衣就可以为她带来好身材。

    年轻的打工者虽然赚钱不多，可工厂基本都包食宿，自己存的钱大多寄回老家赡养父母或者供弟弟妹妹上学，平常很少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所以他们缺少对钱的基本概念。在厂区食堂，经常有工人向同伴显摆自己两千多元买的最新款山寨手机。而那些世界名牌，离他们遥不可及，他们更不敢去店里看。当他们被问及现在流行的IPAD要多少钱时，回答是：“那肯定要上万吧”。

    工厂里的另类

    正午12点，东莞南城最繁华的步行街上突然出现一名身材苗条、打扮火辣的“美女”挺胸翘臀，摆出各种性感撩人的造型。“她”脚踩高跟凉鞋，身穿白T恤，配低腰的黑色热裤，头顶金色卷发，手举一张交友启事。这吸引了很多人围观。然而美女其实是一名男子，他自称“贤淑哥”，来自东莞大朗镇的一间工厂。

    “贤淑哥”姓罗，1984年出生，广西人。2007年他从广西来到东莞打工。他从小就希望自己是女孩，非常喜爱长头发、花裙子和漂亮的首饰。他曾经一度想过变性，后来觉得对身体伤害太大，于是放弃了。平常在工厂里上工时，他的打扮极其正常，看起来只是个身材偏瘦的男人。可一到假日，他就戴上假发，穿上热裤，出现在闹市或者电视上，风骚地秀出自己女性化的另一面。他甚至在网上放言：“和小S比身材，我更性感麻辣；和赵雅芝比贤惠，我赢定她；和林志玲比，我淑女型气质更胜一筹；和万人迷陈好比，我是亿人迷。”

    傍晚5点半到6点半，是正常上班与夜晚加班之间的间隙。晚饭后，天还没全黑，这时候是年轻的工人们一天里最轻松的时刻。东莞虎门的一家工厂里，一些男工正在操场上打篮球，女工们聚在一起围观助威。27岁的王胜却在操场边旁若无人地跳起了自学的“鬼步舞”，左扭一下，右滑一下，穿过厂前的空地一路跳回宿舍。甚至连上楼梯的时候，他都不会停下来舞步。一个下楼时正好被他撞到的女工，轻声骂道“又犯病了”。王胜却戴着耳机依旧我行我素。

    一到周末休工或者放假，王胜就会换上黑色紧身背心，肩膀上露出几个精致的文身，套上白色紧身喇叭裤。这种打扮有点“娘”，可是他却说“白色在舞厅里最亮、最炫”。他之前在深圳富士康做过，但因为受不了那里严格的管理，才来到这家工厂。“这里工作的时候还能听歌，多好”。家人不知道王胜喜欢跳舞，“爸妈都希望我稳重点，不喜欢我整天蹦蹦跳跳”。 

    5元门票的“夜总会”

    夜晚8点，东莞虎门某个大型娱乐城霓虹灯闪耀，隐隐透出轰鸣的音乐声。虎门北栅是东莞著名的服装工业区，有数万名打工者生活在此，这间娱乐场以低廉著称，它的服务对象就是这些年轻的打工者。

    娱乐场楼下有饭馆、小服装店，还有明目张胆卖黄色碟片的。二楼是超市，三楼是溜冰场、迪吧、酒吧三位一体的“夜总会”，门票每个人只需要5元。年轻男女都是成群结伙地进去，今天你请客，明天我请客。室外的台球室一小时3元钱，KTV更是免房费，一首歌才一元钱。周末傍晚，十几个KTV房间都被占满了，打工仔就对着台球桌旁临时摆放的电视机、DVD唱。90后的男孩被70后的大哥带着嘶吼《九十九朵玫瑰》，他从来没听过原唱，第一次听的版本也是大哥唱的。

    价格这么便宜，“夜总会”里的设施当然简陋。滚轴溜冰场全部是水泥地面，场地里弥漫着一阵浓郁的脚臭味。所谓的“迪吧”是一块松动的铁皮板，一群人踩在上面就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上下晃动。舞台上的几盏小彩灯好半天才闪动一下，但小小的铁板上却是人贴人。DJ把音乐开得震耳欲聋，年轻男女们跳得毫无章法，却十分卖力和尽兴。世界仿佛就定格在这一瞬间，他们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激情。

    年轻的打工仔喜欢来这里，这是一个可以释放的地方。工厂的休息时间少，平日里再乖的男孩来到这里，也会蹲在楼梯上，和朋友马上掏出准备好的香烟，像模像样地吸起来。

    来这里玩的时候，厂妹们会特意化上浓妆，穿上自认为最时尚、漂亮的衣服；厂哥们会用发胶打理出最酷的发型，打赤膊，露纹身，戴上复杂的配饰，这都是吸引女孩子目光的手段。20岁的小莫在角落里，耍起了他在武术学校里练过的后空翻，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一堆人围观，一些胆大的女孩子甚至过来向他要电话号码。平常忙碌的青年男女们，花上5元钱，就可以在这里搭讪，相识。

    “夜总会”里鱼龙混杂，也常会发生嗑药、斗殴这样的事。“跳得不好就会有人打起来，打110都来不及。”17岁的小朱说起这些事来，仿佛笑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