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秀为救身患癌症的女儿当街跪行,只因一位网名为“广州富家公子”的网友说“只要你跪爬一千米就给你两万元”,可谢三秀跪行后此网友又出尔反尔,激起了舆论对这位母亲的同情和对“富家公子”的愤怒。可舆论还没愤怒多久,该网友就承认此事件是其一手策划,称气愤比较容易引起关注,是“逼不得已才用这一招”,并称手段卑鄙但出发点是为救人。
这件事上的伦理争议和讨论,媒体已有诸多讨论,更引起我关注的是炒家的那句话:在其个人研究当中,气愤是比较容易引起关注的,而且会在大范围地传播——这位炒作者的选择,让我想起湖北另一位炒作者的话,他曾策划和伪造了“卖身救父”的谎言,成功地救出了自己因上访而“被精神病”的朋友。面对采访时,他解释说:“卖身救父”是假,可“被精神病”是真,为了引起媒体关注才策划了这个故事,如今维权必须用这种怪招。他所言的“怪招”,也是激起和利用人们的愤怒感。
分析当下那些成为事件的炒作,似乎走的都是这个路径,就是利用愤怒感。刚入行的女演员想红,炒作时选的是以丑闻去挑逗大众的愤怒,以搏得出位;旅游景点想吸引眼球,也是利用争议去炒作,在舆论愤怒的板砖中收获关注;维权想引来媒体,必须制造出一个足以让大众愤慨的受迫害经历,才有效果;甚至连激起人们的怜悯和爱心,也需要一个关于仇恨的故事,需要愤怒去刺激,正如这个“跪行求助”的炒作一样。愤怒感,一再成为炒作的噱头,成为炒作者屡试不爽的法宝。一个炒作共识是:要想轰动,必须首先要有一个“愤怒点”。
为什么炒作者都会选择人们的愤怒感,以激起仇恨的方式去赢得关注,其背后反映出的社会问题非常耐人寻味。炒作者所以选择“愤怒感”,是因为大众有愤怒感,这些人知道,如今大众的愤怒感是一种很容易被挑逗起来的情绪,他们对如今的社会情绪和舆论取向有着非常精确的把握。
从正常的思维来看,像谢三秀这样的悲情故事,只要是真实的,应该直接向社会呼吁爱心,呼吁媒体的关注和社会的捐助。可是,在当下的舆论语境中,这样常态的呼吁很难赢得关注,且不说人们的爱心已疲惫,审悲已疲劳,还有整体性的社会不信任,最关键的是:主导当下社会舆论氛围的不是这种柔软的、温暖的爱心,而是一种觉得自己受到不公待遇、觉得自己是受害者的莫名的愤怒感。许多人心中这种莫名的愤怒感,远远比爱心和怜悯更多,人们心中的爱和关怀,很多时候都被那种无名之火遮蔽或裹胁着。爱心无法激起共识,似乎只有愤怒,才能迅速凝聚起共鸣。
如今社会中一种民众取向很值得关注,就是似乎人人都有一种受害者意识,都把自己当成受害者,穷人抱怨自己被社会所抛弃,弱者说自己受害,富人也觉得不安全,总觉得自己是仇富舆论的受害者,处于权力挤压和舆论仇视的夹缝中。甚至连被认为是强者的公务员和官员们,也向媒体抱怨自己是体制的受害者,压力大,公众不理解,我们都是弱势群体。教师说被教育官僚欺负,医生说被医闹闹得想死,患者说被高药价逼得活不起了……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是弱势群体。受害者心态弥漫的社会,必然缺乏宽容,与之对应的情绪,也必然就是愤怒感了。不平则鸣,不平则愤怒,所以,愤怒的故事更容易让人们产生共鸣。
不得不正视当下社会中这种由“受害者意识”而激发出的愤怒共鸣,网上近来流行的“咆哮体”,可能就是这种愤怒感的折射。每个人的火气似乎都很大,网络骂人,现实冲突,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怒火轻易被点燃,都是这种愤怒感的表现。
这个策划,抓住的正是这种社会情绪。谢三秀的女儿身患重病,这并非谁害她成这样,而是身体的自然病变,这个故事虽然悲情,却没有仇恨和冲突,没有一个可恶的施害者,没有敌人。人们虽有爱心,但在人们的爱心被无数这种悲情故事过度开发后,已经无动于衷了。可是,当添加了“只要你跪爬一千米就给你两万元”的策划佐料后,就有了仇恨和愤怒,尤其是那个充满阶层分裂符号的“广州富家公子”网名,使这个故事有了可恶的施害者,一边是为富不仁、欺凌穷人的富家公子,一边是跪着求救的弱女子,营造出了一个受迫害者、受欺凌者的形象。这种受迫害者形象,极易激起公众“受害者”的共鸣。大众也许不会怜悯一个女儿身患重病的绝望哀求的母亲,但他们必然会同情一个被可恶的富人“迫害”的母亲,从而在“共同受迫害”的愤怒想像中产生了同情。爱心是经由这种“同被迫害”的愤怒感而被曲线激发出的。这种舆论氛围很不健康,其后的受害者意识很不理性,可其后社会问题的症结,更值得关注。
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