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末北京一次规模不大的展览,与月初发布的一份重要却被人忽视的报告联系起来,理想主义击中冰冷庞大的现实。
专业性国际机构发布报告指出,房产繁荣推动中国首次超越美国,成为全球头号建筑大国。2010年中国向新建筑项目投入逾1万亿美元,其中住房建设占总建筑支出的57%。中国在超越日本、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同时摘得全球建筑业桂冠,被称为“建筑业历史上真正的转折点”。
展览名为“人民的建筑”,展出的是台湾建筑师谢英俊及其团队自1999年以来参与实施的项目。即便是详尽的罗列,这些项目也算不了什么。不仅如此,在“全球头号”建筑景观的映衬下,越罗列,越显出其沧海一粟般的微渺。
但我还是想在这里罗列一下:
1999~2006年,台湾“9·21”地震灾区重建,包括邵族安置社区的42单元住房、图书馆、部落教室、祭祀空间等;松鹤部落迁村的42户;天湖部落迁村的36户……
2005年赴印度尼西亚海啸灾区,提供家屋重建方案。
2005年河北定州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建筑。
2006年河南兰考农村合作建房。
2007年安徽南塘农村合作建房。
2008~2009年,四川“5·12”地震灾区农房重建,包括支援偏远山区居民自力建造家屋,其中青川县汉族聚落146户、茂县羌族聚落56户、汶川县藏族聚落48户;支援德阳市农村居民自建农房26户;带领志愿者帮助村民兴建15座屎尿分集厕所……
2009年至今,台湾“8·8”水灾灾区原住民家屋重建。
2010年,西藏纳木错牧民定居房建设。
这么多年,谢英俊在台湾的原住民区、在大陆的农村默默坚持下来,帮助农民建造他们的房屋,一户一户,近乎集腋成裘般努力。他当然可以被定义为理想主义者。但这不够,他的建筑实践里还有最真实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关怀。
这位建筑师1977年毕业于台湾淡江大学建筑系,一度为形式主义走火入魔,追求漂亮的建筑。但他后来发现,建筑有深广内涵,不可简化为美学形式。他进而意识到,广大农村地区是70%人类居住生存的场所,这里的“常民建筑”意味着世界上大部分人的居住行为,其安全和舒适,有更大的价值。他自称,从此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并为之深深“着迷”。
在台湾的经验,以及来到大陆后的观察,使谢英俊痛切感到,建筑专业忽略了广大的农村,无意也无力去碰触这一领域。面对全新的技术材料与工法,以及全然不同的社会组织与价值观,农民只能靠有限的知识以试错的方式积累经验,以至于从北到南,从黑龙江到海南岛,人们铺天盖地地建几乎一样的房子——完全不抗震、耗能极大又昂贵的水泥砖房。
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更先进和廉价的轻钢结构房屋,并且形成了一整套依托村民互助合作的“协力造屋”模式。尤其是在灾区,他的建筑实践不仅与房屋有关,而且涉及社区重建、自我肯定和认同等重大命题。
谢英俊会盯着你的眼睛,给你讲:盖房子是天大地大的事情。村民互助建起自己的房子,这可能会是村子里一直讲好几代的故事——看这房子,是我们一起盖起来的。
所以他爱给人展示台湾原住民喝上梁酒的视频,也爱跟人分享羌族弟兄们在建房起架时令人振奋的劳动号子。
这些上梁场景或劳动号子,毫无疑问,构成了全球头号建筑大国里一些让人感到温暖的注脚。然而它们仅仅只是注脚而已。大多数建筑师、建筑业的主体,在狂飙突进的城镇化进程中,似乎并不太关注这70%的人的居所。
谢英俊曾有一段获奖感言:“往大的范围看,中国有9亿农民,占70%的人口,一样要进步要现代化,他们的建筑如何?再往更大的范围想想,全世界大部分的人居建筑竟然与我们这些建筑设计专业者无关,建筑设计专业力量为何无法进入这领域?”
让我们换个问法吧:建筑如何为人民服务?
一户一户为人服务的建筑,这是理想主义,也是真正的现实主义。除了这些微渺的努力外,扑面而来冰冷庞大的现状,更像是某种魔幻现实。
此次展览的策展人史建说,当建筑日益受制于市场机制并沉迷于形式主义美学,谢英俊“逆潮流而动”的卓绝行为,显得殊为另类和难得。此言不虚。
徐百柯